兵勇医官的工作其实是简单的,一个标营有五六个医官,每天有一个人到城里库房去领药,然后分发给兵营犯病的人。有些需要把脉诊断,有些刀枪伤只需要包扎固定疗伤,但没有战事,也就没有兵士需要疗伤,医官的活儿就比较轻松。
这日轮到三少进城领取药材,老医官给了三少一张名目单子,只需去高阳城内的医署去取就是,陪同而去的,是二个青年兵勇,三人骑着马,都在马鞍后挂了药框,饭后就进的城来。高阳城的城门倒还雄伟,南城护城河虽然是枯水期,依然有十余丈宽,三层的城楼,城宽也有丈许足够四马并驱,高约有七八丈,比清苑雄伟很多,可能这里是军事要冲吧。
和乡勇沿路混熟,因为年龄相仿自然好说话,领了药材后从医署出来,必须要经过南街,这里饭店酒肆还挺多,生意还挺热闹人来人往的。三少从怀里掏出碎银,在手里掂了掂,
“走,去吃些点心再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这里刚好有栓马桩,将马栓好就成,走”
三少和二个乡勇进了茶庄,点了些大碗菜再要了些点心,一碗茶汤下肚,立马感觉全身暖和。二乡勇心存感激,对三少是毕恭毕敬,在乡勇心里,和医官混熟毕竟在军营是体面的事儿,又见三少豪爽,回营后自然逢人就说好话。
一个时辰过后,三少让乡勇带着药材先行回营,自己说了要去会一个朋友,约定在军营伙房开饭前回营。随后三少去了靠近北城门内的客栈找师弟凌峰,按照约定凌峰将于明日返回清苑,回禀师父,带去高阳守备府的动态情形和三少在军营的情况。
进了客栈,师弟凌峰恰好不在,三少脱去营衣,将马牵在马厩要店家喂些草料,在客房等了一盏茶功夫见凌峰也没有回来,就走到大堂问了客栈掌柜,被告知这位客官连续二日都泡在隔壁戏楼听戏,三少进去一找,大堂上正在演着武松打虎的堂戏,却遍寻不着师弟的影子,刚想作罢回城南军营,忽然听见一阵浪笑,细听是师弟声音,走到内间包厢却见凌峰正抱着一个妖艳女戏子,二人猜拳喝茶嬉闹。
三少在门口喊了声师弟,脸色紧绷着
“师弟,师父定的明日让你回清苑,你可曾完成师父的嘱咐了?”
凌峰雅兴被扰,又见师兄诘问心头火起“师兄,平日里师父总向着你,什么好的都是你的,如今出门在外你也要管我”
“我怎么了?不是提醒你吗?”
“要你提醒”说完大踏步走出戏楼“师父嘱托我一个人去守备府外查看了吗?”
三少环顾左右,庆幸没人在意师兄弟两个争执,当下走近凌峰道;“师弟,不是我生气,实乃师父嘱咐”
凌峰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北门走,见三少愣在原地,回头大声说道“走啊,还愣着干啥,这就去嘛”
师兄弟二个一前一后往高阳北城门走去,高阳守备府不是在城内到是在城外三里,这不同于一般城池,战略位置重要的城池,守备府都是设在城外的,因为什么?因为城外驻扎着军队,人数从十营到三十营不等,军营驻扎在城外的好处是,一不扰民,二是有了战事可以集结,进可以外围御战也可以退入城内坚守。这是师父说的,如今一看,果然是。
高阳守备府主将是一员守备,下设营兵十二营二十四标,步兵十营马军二营,分外东西二大营,有二位六品千户率领,因为可以看见营门有千户卫所的木牌。二营千户直接听命于守备,三少和凌峰师兄弟毫不费力,就已经知道高阳守备姓梁,这从守备府后院的灯笼就可看出端倪,因为灯笼上一个大大的隶书“梁”字。守备属于正五品武将,官职虽小但手中握有重兵,是地方实权人物,往往知县是要看脸色的,和守备府搞不好关系,知县是会马上滚蛋,混的失魂落魄当然是肯定的。
回城时候二人在北门逗留了一会,就一起回到了客栈,三少带了营衣又去马厩牵好马,和师弟说了会话,关照凌峰早点睡觉,不许再去风月场所,凌峰点头答应。
三少打算回军营,走过北门,只见高阳城北门居然还有瓮城,相比清苑,高阳更像是边关重镇。城内大街小巷纵横,但因为最近有战时的气氛,所以街上行人并不多。离城门不远是一座城隍庙,此刻庙门洞开内里很多僧人正在诵经,木鱼声站街上就听得真切。三少恍惚间都感觉回到了清苑城,而仁济医馆似乎就在前面不远,父亲正在坐堂救治乡民母亲在后堂盼着三少回房,三少有些怅然。
“闪开,闪开”忽然几声断喝,只见从城外守备府衙往城门方向,来了一队马队,约莫十六七骑光景,前面几骑马上之人皆身穿黑色劲装,头戴着可挡风雪的藤制圆顶凉帽,挥舞着马鞭乱抽挡道的乡民,十分的凶神恶煞。三少见这队人凶悍,也将马牵过一旁,随着行人赶紧站在街边避让。
忽然只听见众人惊呼,三少回身,只看见街中央出现一对乞丐兄妹,破衣烂衫,那个五六岁左右小男孩正惊恐着想拉起二三岁的妹妹,那费力伸出的小手那个眼神啊,看着人心都疼,悲凉,惊恐绝望。无奈妹妹羸弱,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马队会带来血肉模糊的危险。
马队依然没有减速直冲过来,看得出这些人早已经视杀戮为常事视生命如草芥,三少不由得鼻孔哼了一声,浓眉紧锁。拼命想着,师父告诫,师父告诫,只听见“啊”的一声,抬眼一瞧一个人被奔马冲撞的飞起,滚倒在街边已经一动不动了
莫名的血脉喷张,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在奔马掠过身边的刹那间再无犹豫飞身而起,半空中团缩身体然后猛然踹出,将奔马第一骑上的汉子踹落马下,那人落马时脚被马镫扣死,手中的缰绳不自主的将马勒的改变了方向,打着圈拖着落马之人跑出十余丈才停住,犹自打着响鼻刨着蹄子。三少借着一蹬之力身子再次飞起,迅疾落在后面一骑奔马之上,隔着骑手猛一提缰,一掌将马上此人推了下去,那马跑的兴起被猛然勒缰,前蹄人立而起愤怒的左右摆头,发出咴儿儿,咴儿儿的嘶鸣。人立了二次终于安静了下来。
三少拿眼一瞥,只见路上那对兄妹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救?
“拿下了”
“好大胆子”
只见队列中出现一个精壮汉子,看模样三十左右,满脸麻子胡须根根竖起,瞧着极为凶恶,那眼就这样冷漠森然看着三少“身手不错啊小子”
三少嘴角轻蔑一撇,心说这类人飞扬跋扈,涂炭苍生,不由冷然一笑,纵身跳下马来,还没等三少回身,一股冷风袭来,夹杂着金属凌厉的破空之音,三少陡然身子下挫前扑,左手一按地腾身翻起,却见左右二骑齐齐攻到,俱使的是七星链,链子尾端还系有拳头大的铁球,当真是砸中就是一个坑,霸道凶险的兵器。能使流星锤的武功都是不弱的,攻势凌厉无比,一招出手后招紧接而来,七星链回旋一圈后直直点向三少面门前胸,当真是痛下杀手。三少怒极,寻思如此嗜杀成性,当下好不客气,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把青钢剑,剑刃锋利无比,雪地里反射出青绿色光芒。
只听见一叠声“叮叮当当”之声,七星链子被寸寸削断,尾端铁球余势未尽斜飞出去,居然将街道青砖砸出坑来。
这把青钢剑原来是一对的,分为雌雄双剑,是张家祖上世代行医所得的名将所赠,来源于南宋名将的护身宝剑,父亲将这对雌雄双剑交于三少防身,如今一把在甜甜身上。这对青钢剑锋利无比,岂是寻常刀剑可敌。
“呔,小子功夫不赖啊,围着绑了,重赏”
“慢着”
只见队伍尽头出现二骑马来,马上之人瞧着模样似乎都有些文弱,随着一声喝止,众人皆勒马闪在一旁,模样极为恭顺。
“喂,你,你,说你呢,手中剑是好剑啊,留下剑就饶你不死”
只见这个少年头戴六合一瓜子皮帽,帽上缀着的居然是一块红宝石,熠熠生辉。一身藏青色锦袍,因为骑马的缘故,下摆显得宽大,露出杏黄色绒裤,足踏麋鹿皮靴,靴筒上赫然一排铜钉,不用说,这不知是那个官宦子弟,瞧着模样就知道应该是满人贵族,那个脸皮白净模样,瞧着像是个太监,三少心里暗骂,迎着这个死太监的目光盯着看,彼此对视了足足十秒。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啊”三少终于想起,这少年就是那日在行唐,和三少争绿豆糕的少年,与此同时,那少年也认出了三少,回头用满语呼喊另一个少年上前,指着三少,说着什么。却只见后面高个的少年,白净的脸庞居然有些羞红。
“靠,死太监一样的人,居然还有些血色,三少心里暗骂。
眼看着一对乞丐小孩已经无恙,又见这个少年贵气,眉眼有一种骄横霸气,心头一沉,想到家父和师父的嘱托,当下冷静不少,心里不想再惹麻烦,当下一抱拳对着少年行礼;“多有得罪”弯腰退到路旁,牵过营马想上马回营。
“想走?切,这回人也留下,剑也必须留下”
少年话音未落,身影从马上拔起,空中堪堪二个空翻,姿势真的是极为潇洒,飘然落地,看着三少,只是三少有些奇怪,这个高个少年眼神并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还很和善。
“喂,这位大英雄,你我过过招如何”,虽然汉语说的极为生硬,但这纨绔子弟出手一招便让三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眼前少年立了个天山派起手式,这个起手式三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师父的武学渊源,就是来自关外,是以关外各门派武学,师父皆有讲解。
少年起手式显然并不正宗,继而一杨手中马鞭,使出一招不伦不类的“梦中寻花”,但内力不弱竟然可以将鞭稍和鞭柄成一直线朝着三少胸前点来,三少拿眼一瞧,这少年贵气的离谱,连马鞭都居然是软玉打磨而成,尾端绕着金丝。
当下嫌再惹麻烦不好脱身,双手一抱拳,真气运遍全身,足尖用力点地后退了十多步,饶是如此,马鞭始终离胸不足一寸。周围路人一阵骚动,惊呼声中只见贵族少年脸色微红,显然有些发怒,手中金丝软玉鞭眼见没有点到三少,径自朝着三少胸前抛出,三少不由的啼笑皆非,就算尼玛的家财万贯阔气的很,也不用将金丝软玉鞭当烧火棍甩啊。
当下毫不客气,使了个八卦里的坎卦,单手往前一推一抄,软玉鞭已在手中,心中想起这队骑手俱是清人无假,料是满清贵族平日里草菅人命杀人无数,入关后飞扬跋扈奴役汉人,当下毫不客气手上贯穿功力将软玉鞭掷出,在街沿石上摔成粉碎,此刻全身而退要紧,当下身子一扭朝着城门退去。
“那里走”,只见十多骑成环状追过来围住三少,手中已然齐齐拔出宝剑,注意是宝剑而不是腰刀,足见此队人马非是军营之人,应该是府上亲卫,大有来历。
这点三少那里识得,只是少年意气,眼见数骑攻到心中居然还毫无怯意,拔出青钢剑使出师父所教的近身战术,当下只听见刀剑相交之声,却无法完全荡开这些兵器。
三少心中一沉暗想糟糕,这队人马显然不是寻常兵将,出手都清晰带着江湖各大门派的招数,方才取胜应该是这些人猝不及防,如今下手自然出了全力。
三少心说有些麻烦,用现代的话来说草泥马翻江倒海,勉强格开前面二剑,随后三剑分三个方向攻到,马上本来居高临下加上奔马前冲之力,当真不是步战,可惜三少自忖武学已成逞英雄,眼看着连轻敌也再无机会。当真是将血洒高阳身首异处了。正想着,三少腰部已着了一剑,所幸腰中那个银壶挡了一下,如此也已经疼痛难忍,脸色刷白,身子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那些满清骑兵呼啦啦围上来,三少暗叫糟糕,却不曾想只听见一声喝止,只见马上少年跳下马来,走近三少,直直看着三少,用中原话问道:“张三少,哼,是你让我们来找你的,你说的,你住这里?高阳吗?”
“哼”三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青钢剑一抖,心说狗日的问我那里人干嘛,想上便上,凭什么告诉你小爷我是那里人。
“有种的说住那里?哼,瞧着也胆怯了是吧”
“屁,胆怯个屁,凭什么告诉你”
“气急败坏”那少年露出笑意来,一瞧三少军营的马上搁着的营衣,坏坏的笑了一下,“哦,原来是高阳府兵啊”说完那少年也不搭话,只是一挥手,上马领着众人出城而去。
倒弄的三少有些迷糊,也不容细想了急急回营。走到半路,忽然又想,回营要是满清贵族过去找他,岂不是想跑也跑不了,罢了,老子不干了,回家得了。
回客栈,见凌峰还在睡觉,也不解释,拉了凌峰,连夜赶回了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