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苑郊外,一个老者拄着拐杖,看着一对青年男女跪在一座坟前。微微眯起的眼里,缓缓流出一滴浊泪。风吹起,将雪白的头发和胡须,吹成魂幡。
坟前铺着衣衫,衣衫上有红枣山果和点心,香烛摇曳着,纸钱正在火光中翻卷着,伴随着烟雾舒展而飞腾。
“爹,三少回来了,来看你们来了,甜甜也来看你们来了,爹,娘,听见了吗?听见了回话呀”
三少长跪不起,双手因为痛楚和愤恨,在地上留下无数手痕。
甜甜就那样静默的陪着三少,和三少并排跪着,直到一炷香燃尽最后一星香火。甜甜缓缓站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天际,转身拉着三少的手臂,坚定而执着,直到将三少搀扶起
“三少,起来三少,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雾灵山连累了爹娘,还有姐姐欣儿,连累了医馆上上下下”
“和雾灵山有什么关系,不是的,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就算你顺从又如何,有时候需要有一种坚持,一种信念,与人为善并不一定可以独善其身,所以有时候需要以血还血。”
甜甜眼光一闪,忽然之间觉得三少的形象好高大,似乎三少一下子成熟了,睿智而沉稳,昔日那个嬉皮笑脸爱冲动的三少不见了,那个遇事急躁但率性真诚的三少,因为磨难而成长了。
“都是清狗残暴,血腥杀戮,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三少,我们。。。。一定要。。。报仇”
“嗯”三少点点头,再一次静默的站在坟前,看着纸灰随风飞扬,神色越来越冷峻。回转身,看见神医依然站在那里,三少慢慢走向神医,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穆老伯,我师父的坟在那里?是在此处不远吗?”
“三少,那日武馆很多人都死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作孽啊都只是早出晚归来习武的孩子们,在生死关头都拼死捍卫武馆,保护着你的师父,而你师父也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这些弟子,镇上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啊。”
“那我师父就不能杀出去吗?我师父那样好的身手”
“三少,你师父铮铮铁骨啊,临死都护着那些习武的孩子们,身中无数的箭矢犹自倚门而战,死不瞑目呢”
眼泪从三少眼中涌出“神医,那我师父后来是谁收敛的呢?”
“你师父的尸首,被官府带走了,至今渺无音讯,武馆其他的那些孩子都安葬在前面山岗”
三少紧咬嘴唇,”神医,谢谢你带人安葬了三少爹娘,还有医馆所有人”
神医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替三少整了整衣衫,”孩子,镇上乡亲们都是自发过来的,都是你父亲医德攒下的回报。。。。只是事后过了三天才允许收尸,那个场景啊。。。。。。”
“神医。。。。。。”三少哽咽,“谢谢你老人家,三少铭记在心”
“你以后作何打算?”
“报仇,血海深仇不报,妄为男儿”
“可是你找谁去报仇?官府吗?还是朝廷?你师父何其勇武,又能对抗得了谁?三少啊,三少,听我穆老汉的,和这个姑娘一起远走高飞去吧,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这就是报仇,好好活着”
“不,三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朝廷要突然血洗清苑城”
“孩子,都不知道啊,谁也没有想到的会这样,那天本来好好的,有人说官府上突然来了很多骑马的兵士,一下子就冲过来了。唉。。。。”
神医眼睛微闭,老泪纵横,“那个惨啊,三少,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啊,不过有人亲眼瞧见一个人,领着清军来的,只是我不相信啊”
“是谁?是谁?神医你说?你说啊?”
“是你师弟凌峰,凌家庄凌峰,还有,凌家庄人烧了村子,却在蠡县置地买了院子,有人亲眼所见,不过不该啊,是不是看错了”
“原来,是真的是他,是真的。。。。,怪不得抱阳山一直没有看见这个人,那天你师姑还提到他,你的那些师姐妹们都说没有看见他。你师父遣他去给抱阳山送信,可是你师伯从来就没有收到那封信,我雾灵山的求救信,三少,我紫陌姐是亲手交到你的手上的。。。。。。,可怜我雾灵山上万妇孺老幼啊。。。。。甜甜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低声抽泣。。。。”
三少呆呆站立,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来,“为什么?”接着发出嘶吼“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旷野里传来回声,经久不绝
二
就在三少和甜甜回来祭奠爹娘的第五天,从山道上来了几拨马队,很多人身着短装,身背弓箭腰悬腰刀,在山道肃立。队伍里出现了二个女子,一身镐素白衣,从侍从手里接过果蔬香烛,在几位乡民引路下,来到这大大小小的新坟前。
坟很新,却没有墓碑,地上有祭品,纸灰似乎还未冷香烛也似乎还未燃尽,可是坟前却空无一人,显然不久前有人来祭拜过。
“可是此处?”
“千真万确,是镇上的一个德高望重的神医散了钱财,棺材铺抬出了几十具棺木,乡里乡亲的都自发帮忙了的,俺们几个都作了脚力,这座大坟就是郎中夫妇合葬墓,旁边是郎中女儿和外孙子的,千真万确”
“谢过几位,这些银两请先拿着,往后还要拜托各位帮忙”
“多谢二位官小姐,银子太多了小民不敢受”
“拿着,郎中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如今遭此不幸,拜谢各位大叔代为安葬,这里拜谢了”
“啊呀,使不得使不得”见二个官家小姐行礼,几个乡民惶恐不安,就是冲山道上那些随从,就知道这二个女子身份尊贵,出手又大方,银子似乎都不当银子。
“敏儿还要央求各位,可否给这几座坟立碑,建个亭子,这里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各地钱庄都可通兑”
几个乡民都噗通跪下,“啊呀,饶过我们吧,使不得使不得啊,医馆上都还贴着告示呢,只许收尸不许立碑,铺子宅院已经收归官府了,小民着实不敢”
“没事,尽管去办就是,差人跟着你们去办,县衙那边自会有官差接待你们”
几个乡民彼此对视一眼,半信半疑,不过看阵势这二个官小姐一定背景强大,肯定是达官贵人,当下再无迟疑,领头的长者颤颤巍巍接过银票
“那,咱们几个去安排,还要讨教大小姐,这,这碑上刻何文?”
高个女子转身,从怀里掏出朱砂盒,脱下身上白衣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先父母大人之墓,子张三少携妻儿敬上”因为不知道三少父母的名字,只能这样了。
那些乡民自是不识字,将白衣小心翼翼叠好,怀里揣着银票,满心欢喜,下山回镇自去操办。
“郡主,今日回京吗?”
“不,庞晖,走,下山去县衙,我想留在清苑,修缮医馆,重新开业”
“那处房产已经收归官府,再说朝廷对这起匪案还在审理,这个案子都惊动了皇上,咱二白旗如今恩宠不再,郡主。”
“我想回京,去一趟宫里,去求太后”
“如今我阿玛和英亲王都已经下狱,都。。。。。睿亲王府都被夺爵,太后那里还会许你进宫,为你说话啊,郡主,你还不醒醒啊你”
“不,我一定要去,一定要跪求太后,我什么也不要,情愿舍了皇籍,也要留在这清苑”
“郡主,你这是何苦呢”
“我想给三少一个家,也是给我一个家”
“郡。。。主。。。”
“庞晖,好妹妹,我意已决”
一阵山风袭来,不知何时,天际开始丝丝缕缕飘洒起细雨来,将山林,丘壑,旷野都侵染成空濛一片。似乎远远的传来人的吟诵: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