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的味道,一定才最芬芳
——小老虎《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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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枭……若泽……微微……”
这台留声机在战乱中受到了些许破坏。可惜了。留声机很贵的。
“覃杨的《若泽清扬》。若泽清扬,门前捣衣月下时,北风高高歌凉凉……若泽清澈……”
“柳景庄,别唱了。”
庄景柳皱起眉,拍拍他那土黄色袍子上的土:“别这么叫我。柳景庄是什么?”
由白满身疲惫,拄着毕方靠墙。这里好像是生民街......街上还有飞人节斑斓的彩饰。
“我们回去吧。悦来客栈。”
一只野狗忽然狂吠。由白翻身侧举毕方,发现那只狗已经被庄景柳的青鸟啄开喉管。
他们两人没能成功离开澄州。火车迟迟没能发车,他们只能打道回府。半路上天空忽然剧变,野兽冲进城区。他们两人大杀特杀了一阵,才终于能歇一会。
“难道吴道明跟我说的一个月后就是指这样一件事吗?”由白喃喃自语,“可是没有一个月啊?难道,他诈我?”
庄景柳久久地凝望天空,忽地抓住由白的手肘:“吴道明?石鬼?石鬼!”
“你发现什么?”
“这样的天象只有神能引发!就是那个,磈!石字旁,一个鬼的磈!”
“磈,司反景。天神!”彭大胡须的肝儿都在颤,对着手中小纸片,一遍一遍地念。
他在城主府里,桌上放着一只大青鸟,身边站着年轻的门客唐徐,对面是白手枪帮帮主,范齐贤。
“死胡子,别念了。刚刚收到沥然那边的飞雁,你们远茂的张修德死了。”
“修德?”彭大胡须拿纸片的手抖了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把纸片丢到桌上,哭了出来。呜呜呼呼了一两分钟,伸手把眼泪擦干:“爱卿这可,怎么办啊?”
“谁是你爱卿。”范齐贤嘴上不说,心里也慌张烦乱得很。
“湖茂没有围墙!这些野兽冲进来,我们的百姓……”
“从现在开始,让他们禁闭门窗!每天清晨,送粮食上门!”
想都没想,彭大胡须就答应:“可以!还有吗?”
“当前最重要的是与外界取得联系。派人送信到四川!送到南京!”
“在理!小唐,都听见了吗?”
唐徐忽然被叫到,忙连连点头。
范齐贤犹豫了一下,又说:“然后就是,坚守城南,骚扰城北?”
“好你个范齐贤,怎么一点魄力也没有?”
范齐贤吃了一惊:“什么?”
“对方的野兽无穷无尽。我们的弹药有限。在支援来临前,谁敢说我们不会弹尽粮绝呢?”
“这……你的意思是……”
“屠神。”
范齐贤有些迟疑:“那可是天神……”
“你范齐贤可不是自称屠神枪?”
范齐贤冷笑:“胡子,我知道你要激我。”
“我把城主亲卫队给你。”彭城主递给他一块令牌。
“养着他们就是为了放着这一天吗?”
“湖茂是多灾多难的城市。”
“屠神……不过是一把枪一个人的事。”
范齐贤把令牌交还彭大胡须,转身离开。末了,冷不丁说一句:“我简直快分不清,夏天的炎热和不定时的天灾,哪一种才是澄湖的属性,哪一种又更让我讨厌。”
彭城主没有答话,看着桌上的令牌,若有所思。
“唐徐?”
“在。”
“解有方去给飞人当护卫了?”
“是。”
“拿着这块令牌,去找张石灰,让他派人修筑防线。这是军火库的令牌。这两块一起拿过去。另外,收缩住宅区,你去草拟一份公告,再派衙门的人去敦促平民,去修建临时住宅。最后,把小林给我喊进来。让他把信件都带过来。”
唐徐出门,小林马上就进来了。
“都看完了?汇报。挑重点的讲。对了,中间那条分界线,到底是怎么样的?”
由白和庄景柳走到了悦来客栈,悦来客栈却禁闭着大门。由白用力拍门,拍了五分钟也无有人应,于是骂一声操,满身火气。
“要不要去城北看看?”由白问庄景柳,“也不知道杨远雄他们怎么样了。”
“城南的动乱,不会蔓延到城北吧。由白,我想歇一下。”
庄景柳实在是累了。走不动。
“那我们去看一下其它客栈?”
“或者,我们可以,先找地方坐一会。”
“地上?”
“……”
他们又走了好久,没有看到一家开着的店,或者一把完好的椅子。倒是有死人和被拉开的肠子。
“由白,那里有个树墩……”
“嗯。”
庄景柳走到树墩前,转身撩开衣服下摆,端端正正坐了下去,神情十分疲惫,竟然像也有了些烦躁。
他说:“好热。”
“嗯。”
他又说:“我们之前听到北边有很大动静。还是去看一下吧。”
“好。”
“我有点担心。可能北边也有兽潮,他们正在那里战斗。”
由白叹了口气:“嗯。”
庄景柳站了起来:“走吧。”
于是他们一路往北。
越走路上战斗的痕迹越少。但是依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走过一段还算正常的路,路上却开始出现人了。只是是一家灰头土脸的百姓,被两个差人打扮的人照看着走。
“前面的!”差人喊住庄景柳和许前进,“你们是什么人?”
由白喊回去:“我们是学得武艺在身的学生!追着一只作乱的野猪,在往北边走!”
那个差人神色疲惫,听到这两人没什么问题,声音小了许多:“别太往北了。北边出事了。”
说完,这一大群人匆匆地离开。
“你还真是撒谎不眨眼。”
“可能这也是一种天赋。”
由白庄景柳继续向北。他们走过几个住宅群落,按照记忆,前面是一座公园,公园后面是一栋办公楼,还有一个大型仓库。
它们确实出现在由白的面前了。以意想不到的方式。
它们中的一部分,完全变成了废墟。花园-废墟-花园,高楼-废墟-高楼,城市中被画上一条吊诡的直线,它宽约十米,连土都好像给人翻了一遍。在这条线上,高度是不存在的。它安静,混乱,切排斥任何活物。
“我们要过去吗?”庄景柳问。
“不,”由白指着分界线上的一具尸体,“你看,他是给人用枪打在头上射死的。不是死于这摧枯拉朽的......的......”
“那就是说,对面可能有枪手瞄着。”
庄景柳张望了一下分界线的对面,那半座城市寂静无声。他打个冷颤:“那我们快走吧。”
岂止对面是无声的?
外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栋五层高的楼被摧毁的时候,上面有没有人?
由白尽力地望向高楼切面内。好像没有。
他送一口气。
但是看向线上无数模糊的血肉,他血气上涌。这事是什么人干出来的!
天神吗?
神是古老的称谓。全知全能?从没有人这样以为。但神知神能,肯定比凡人强得多。
但人类的增长速度对神来说,就是病毒式繁衍。人类越来越多,他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后,神的境界,也好像不是那么不可企及了。
根据史书的记载,人类总结出神大致有三种。
第一种是山神,统领一山一界、禽兽草木,有强大的力量。
第二种是天神,各司其职,神力的影响广播普天之下。
第三种是天帝。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明,但强大。
神们的数量不少。他们对人类的看法各有不同,有的毫不在意,有的欣赏不已,而有的希望全人类都被他奴役。
不过,蒸汽中国受他们的影响不深。除了山神之外,其余两种神都很少苏醒。山神有弱有强,且大多对人类的怀有善意。天神天帝一觉千年,基本不影响人类发展。
但也有例外。如三十年前在东海觉醒的奢比尸,十四年前在澄州苏醒的西王母。
还有这一次的磈。
按照人类的划分,西王母是天帝级的神,而磈是天神级。西王母都在十余年前饮恨,是否说明,磈也必将失败?
这可不一定。
西王母乍一苏醒,就开始攻击人类。
而磈呢?
在王直树的印象里,他的神已经起码苏醒三年了。在齐沅那里,这个数字是七。
王直树是在三年前遇见神的。
“小王,今天你晚一点走,等数据出来先吧。”
“王教授,我今晚约了人......”
“是你那帮社团的朋友吗?小王啊,不是我说你,你都快毕业了,少去参加这种活动。搞什么武功、冥术......吓!不是我说,浪费时间。”
王直树本来在盯着实验台发愣。他在想早上连通生石时出现的几种情况。听见教授这么说,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教授,你今天走得早,应该是去参加教师诗词交流会吧?我只是过来帮一下手,要不今天还是我先......”
“你这孩子!”教授的语气一听就十分不悦,“你以为诗词也没用吗?何况,教师诗词交流会,每个月我都名列前茅......”
“是,教授。”
“你要明白,我是为你着想。你已经二十岁了,又没有好的门路,搞不出什么名堂......”
“好的教授。我知道了,”王直树已经换上了最灿烂的笑脸,“今天我来收尾,以后社团少去。”
教授又训了几句,犹不解气——事实上是因为看到王直树的笑脸莫名其妙觉得更气。他赶着要走,最后撂下一句“学院生自以为是,眼高手低”。
王直树又坐了两分钟,想通了生石连通后出现奇异性状的原因。读一遍表格,然后胡乱填上数字;把仪器都关机,姗姗离去。
他想,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他其实挺害怕暴露自己的本性......
免得又有人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平心而论,王教授平时对他蛮不错,对吗?
不对,不对......他们只是把他当狗一样。
包括养父母,所有这些长辈,还有他家乡的那个城主......
“我就知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天生反骨!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为我们下跪一次怎么了?”
下跪一次不算什么。对于真正自由的人来说,任何姿势都限制不了他的思想,即使下跪心里没有尊敬......但是当王直树真正朝着城主下跪,而养父母在他前方也朝着城主下跪......
那个姿势能活动的范围真的很少,你不能把屁股抬高,只能匍匐在地,贴得更紧、更紧......
他真的觉得有点害怕了。或许下跪的含义已经融入他的骨子里血液里。什么真正自由,都是自欺欺人。他微微发抖。
天生反骨......他不喜欢听到这个。因为他的脑后真的有一块凸出来的骨头。
真的反了,又怎样呢。
他不敢想。
他及时赶到火眼机械社的据点。副社长正高兴地和社员宣布:“你们要的图纸我给你们找来了,求了狗头人那个傻子三天,给了他两个大元......”
真好。
借出一张图纸,换到两千铜钱。
他在心里算了算,这个月可以寄回家里一个大元。
他忽然有个诡异的想法:“要是我真的造反了,每个月给你们寄数不完的钱。”
“树,”副社叫他,“昨天你怎么没来。”
“到王老头那里兼职,每天都在尽可能多用一下我,不然就是亏钱。”
“昨天齐沅老大回来了一下。”
“老大?”
这是个古老的称谓了。齐沅是当时王直树的社长,两年前就毕业了,两人再没见过。
他有些懊恼。早知道昨天......
“他给你留了一封信。还说什么......本来不想的,没想到会把你们牵扯进来,不过也不奇怪......”
“他这人就这样,神神叨叨。”王直树没有仔细思考,不去管信件上的泥封,直接撕开了信件。
“他说了什么?”
“一幅画。”
王直树疑惑地看了看。
上面是一幅挺漂亮的画,材料好像用的是水粉。只有色彩,没有具体图案......哦,整个是圆的。
“一幅画,上面还写了......‘记住它。’我可以给你看吗。”
“这取决于你吧。”
王直树凭着直觉把画折起来:“还是别了。对了,之前说好的......”
“拉风的小电驴!”副社笑着把他领到工作室,拆开电驴外的纸箱。
“你真的做出来了?生息装置二档在交通工具上的实装?”
“是!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名字烂了一点,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王直树当晚骑着电驴一直想,直到三年后的今天他还在想。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名字。
生息装置二档,简直就是一切动力交通工具的福音。当然,它比较复杂......
为什么副社他有这么好的技术,还是只能在毕业后到啤酒厂给他爸工作?而生息装置二档没有人愿意投资,只能给他做电驴?这不对。
那晚他睡得很不安稳。那幅画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给他的一切思想活动,给他的半梦半醒上了底色,斑斓的底色。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到学院上课。直到他发现,周围的人不再看得见他,神和齐沅出现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