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花对钱二叔的排斥心里,钱二叔不是不知道,他也觉得自己憋屈,他早就已经和候二哥说好,不再纠结刘兰花的事情了。可是刘兰花对他的态度,又让他有点儿小伤感,他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刘兰花不让他中午过来照顾一下吗?不让照顾就不照顾,他干嘛还要生气。
钱二叔一路絮叨着离开军区医院,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买菜,做饭,学习闺女“钱芙蓉”的名字。
也许是新年逼近的缘故,南京城仿佛热闹起来,沿路两旁的人们开始絮叨着,该张罗什么样的年货。阳光趴在树梢上,码头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张扬在新年的气氛里。归乡的游子们,此刻是怀揣怎样的一颗心呵。不远处的轮船汽笛声,在钱二叔的耳朵边不停的叫响,有一种想家的欲望在钱二叔的心里激漾,他有了想哭的冲动,他问自己,是真的想家了吗?是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吗?又仿佛不是,这样说不出来的痛苦,让他一时间无措。
刘兰花的影子,刘兰花的声音又总是在自己的面前浮浮沉沉,在这个时候,钱二叔感到自己的心思里有点莫名其妙的疼。这个可怜的男人,再一次被他那种朦胧的情愫搅和得痛苦,疲惫不堪,他也再一次的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到了菜市场,他象征性的买了点萝卜白菜,准备离开。又情不自禁的走到卖肉的铺子前,从里面的口袋里摸出一张还带着他体温的钞票,递给卖肉的。
“给买两斤肉……肉。”
“兄弟,要瘦点的,还是要肥点的?”
“要瘦点……点的,两斤就够……够了。”
钱二叔买好肉,背起蛇皮袋子,离开了菜市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肉,这就是他潜意识里的一个举动,幻想中做出来连他自己也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回到工地,钱二叔开始洗漱锅碗瓢盆,他想尽早干完活,然后再准备午饭,他似乎忘记了他的闺女钱芙蓉,那个本本和他的唯一的那支铅笔,还在他的口袋里窝着。
工地上还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兄弟们也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钱二叔,也是,钱二叔是一个做饭的厨子,他来不来工地,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到了饭点,兄弟们回到小屋里有得吃就行,谁也不会顾及那么多。
那个小子,心思有点儿多,钱二叔没来工地,他心里就痒痒,钱二叔在他心里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想家的时候,他就在钱二叔身边腻歪着,还顺带着撒娇。他今天照旧这样,干了一会儿活,估摸着钱二叔已经回到工地,能肯定他就在小屋,就想回到小屋和他的钱二叔撒撒娇。也是,十几岁的孩子,在这样的年纪,不是应该在父亲和母亲的身边撒娇的时候吗?
“叔,我回来了。”
那小子老远就在小屋外嘴巴冒泡。
钱二叔低着头,正在忙着。
“叔,我来了,叔咋不理人呢?”
那小子接着嚎一句。
钱二叔依旧不言不语。
叔今天咋了吗?他不太对劲,那小子想。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锅灶台前,对着钱二叔的背影,使劲的叫了一声:“钱二叔,大风把你的裤衩刮跑了。”
咣当一声,钱二叔手里的大瓷盆掉在地上,连同里面上好的五花肉,一同掉在地上。地上全是土,五花肉上占满了一层褐色的土灰,灰溜溜的样子,难看极了。
钱二叔心都痛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一样都做不好,他连自己为什么要买上好的五花肉,都搞不清,他还能干什么?忧伤袭来,钱二叔开始哭泣,这个可怜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思绪飘向无边的海洋,残破的心狼藉一片。
“叔,我在外面叫你,你也不答应我……”
那小子似乎想解释一下,对于钱二叔反常的举动,他也见怪不怪了,他原本想逗钱二叔开心一下,谁知道他今天又踩到钱二叔的雷区了,没有办法,他是有点儿闹过头了,钱二叔像是在生气,却又不像是在生他的气,无论他怎么想着逗他玩,和他拉话,钱二叔依旧不言不语,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小子也有点儿茫然了,没有办法,这样的钱二叔在他的眼里,又是犯傻了,和一个犯傻的人理论,瞎掰,没有用的。
那小子捡起掉在地上的白瓷盆,连同地上的五花肉一并捡起来,准备清洗清洗。
“你,放……放下!”
钱二叔的拧巴,让那小子开始有点儿后怕了。那小子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正在等着家长的责罚。他把盆子放在锅灶台上,转身就想要离开,他不想再和钱二叔撒娇了,今天撒娇就像是鸡蛋碰撞石头,一碰就碎了的感觉,不妙哇。
钱二叔也没有再为难这小子,也是,他现在的眼里谁都是不存在的,五花肉,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着,候二哥的话也是不存在的,他的闺女钱芙蓉现在还窝在他的口袋里,无声的哭泣着。
小屋里死一般的沉寂,阳光很好的照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勃勃的日子,人们开始期待过年带来的喜悦,憧憬着在新年的祝福声中对来年幸福生活的期盼。唯独只有这个可怜的钱二叔还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给自己筑一堵墙,憋闷,痛苦,压抑,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在同一个方向裹挟着钱二叔。
钱二叔也不会问自己这是因为什么?对于刘兰花朦胧的心跳,他不是太明白,他也不知道这就是爱情,他的另一个我,已经爱上了那个叫刘兰花的女人,而且爱的无力又懦弱。可是,他本能的我却又在拼命的反抗,他为什么会这样子,这不是他钱二叔能干的事,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也是不道德的。他钱二叔现在就是个坏人,他连亮亮那个混蛋都不如。刘兰花抗拒他的目光,抗拒他的影子,他钱二叔不是不知道,他知道,正因为如此,他才用他那点可怜的自尊维护着他那有点残破的心跳。
五花肉零落一地的尘埃,在白瓷盆里可怜的样子,让人目睹心痛和难过。钱二叔端起白瓷盆子,沉默了很久,他用他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的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毫无温度的,毫不怜惜的把一盆五花肉倒进垃圾桶里,倒掉了,倒掉就没有念想了,倒掉就永远的结束这场不可能的游戏。游戏是有规则的,他不能触犯他的游戏规则。这不是他的大脑清醒的指挥棒厉害,而是他害怕刘兰花对于他的眼神,他能清楚的知道,刘兰花排斥他的心里,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思想在作祟,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亲吻。
那个最初的夜晚,那个最初夜晚带给他幸福的亲吻,那个让他颤栗的不安之中的亲吻,那个最初的人生里唯一触动灵魂深处的亲吻,是多么的忧伤和着甜蜜的朦胧的心跳声,也许永远永远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只是梦中的那个唯一的过客而已。
钱二叔开始收拾锅碗瓢盆,这一顿饭他做得异常的艰难。
那小子回到工地,嘴巴冒泡了,他觉得钱二叔今天太反常了,以往的日子里,他只要在钱二叔面前撒撒娇,钱二叔一定会像变戏法似的逗他高兴。可是今天,钱二叔就像是掉了魂似的,这样的钱二叔让他费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他一股脑儿倒出钱二叔今天有点反常的举动。
“牛师傅,我看钱二叔今天不太对劲,我刚刚去小屋,他在忙着洗菜,还买了五花肉,我一不小心就把五花肉掉在地上,我想洗洗干净还能吃,可是钱二叔却把五花肉扔进垃圾桶里,牛师傅,您说钱二叔是不是又犯病了。”
牛师傅正在忙着,他也没有太顾及那小子说的话,只有那小子一个人的嘴巴在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