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几乎是跑着赶到军区医院,一路上他也顾不得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的心被堵的快要令他窒息,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这样的感觉也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一次。
老婆钱二婶和他结婚那天晚上,他直挺挺的躺在铺盖上,害的老婆钱二婶骂他是个死鬼,骂他是头驴,问他:“天底下怎么还有像你这样的男人?”
钱二叔就央求钱二婶悠着点儿,他太累了,结婚借的钱还得还,再说分家就这一间破屋子,柴火灶台,锅碗瓢盆,吃的用的,包括那张老旧的木制床,全都挤在一间屋子里。
钱二叔觉得自己太累,为什么会累,他说不清楚,那种隐藏在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痛苦和忧伤一直纠缠着他。钱二婶未必就能懂,她也和他一样,生活在贫困的日子里,也是和他一样过得磕碜。老婆钱二婶唯一的一件新衣服还是在和钱二叔结婚那天,她的哥哥们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以往,钱二婶一直穿着哥哥们穿剩下还打着补丁的衣服,她本来长得就不像个女人,家里的人也没有拿她当女人看,她整天跟在哥哥们身后,去地里逮蚂蚱,去田沟沟里捉泥鳅,饿了去山里爬树上摘野果子充饥,她的泼辣在方圆好几里都是出了名的。
有一天早上,钱二婶去田埂上挖猪菜,随手偷了红花家稻田里长得旺盛的红花草。她把红花草藏在篮子地下,上面用一层薄薄的猪野菜盖着。
哪曾想,还是被不远处的红花家的姑娘看见了,红花家的姑娘赶紧过来和她理论理论。
钱二婶不乐意啊,她扯开嗓子嚎,谁说我偷了你们家的红花草,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把眼睛挖出来让我看看,我看看你的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红花家的姑娘长得文文静静的,还在读书,今天是星期六,在家休息,她妈让她来自家田埂上采摘点蔬菜回家。
红花说:“婶,我老远就看见了,不会错的。”
“你这闺女,长得好看,心咋就长歪了呢?我是那种爱贪小便宜的人吗?你这个小婊子,你不能这样说婶子,你个长大没人要,嫁不出去的浪荡货。”
“婶子,你偷了我家的红花草,你还有脸骂我。”
红花家姑娘气得哭了起来。
钱二婶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向红花家姑娘又吐了一口吐沫。
“闺女,你以后小心着点,你这是碰到了婶子,你要是再碰见其它人,他一定会骂你嫁了人生不出娃娃。”
红花家姑娘气的眼泪汪汪的,钱二婶那张泼辣的嘴太厉害了。她算是真的领教过了,红花家姑娘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她妈妈红花。
红花说:“不要再和你钱二婶理论,她偷了点红花草就偷了吧,也不值几个钱,闹大了你钱二叔又要作难,还不单单是你钱二叔要受难为,她那两个娃还得跟着挨骂,算了,算了。”
钱二婶的泼辣在钱家大院里,无人敢说,因为谁也不想无事添堵。
……
钱二叔一路纠结着赶到军区医院,医院里好看的护士姐姐还在给候二哥换药,钱二叔退到病房外面,絮叨一句:“憋……憋出,一大早……早上。”
钱二叔开始想骂好看的护士姐姐,好看的护士姐姐太冷了,他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钱二叔蹬在病房外面,嘴巴拧巴着,絮叨着。今天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钱二叔眼里都是灰色的,他感觉这样的生活是太让他难以接受了,医院里全是消毒水味,好看的白大褂大夫也不拿正眼瞅他,窝在门外的钱二叔就像是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能够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可怜,他的落寞,他的无助,他同时又寄希望于候二哥,他有没有生病?他万一真的生病了,他的病也许只有候二哥一人能给他治疗。
好不容易等到好看的护士姐姐离开了病房,钱二叔顾不上有点麻木的大腿,跌跌撞撞的来到候二哥的病床前。
“哥,我早就来……来了。”
“我知道啊,我看见你了,你为什么要躲在外面呢?你是不敢看我的那半条腿,是吗?”
候二哥问钱二叔。
“不是的,哥,我是不喜欢好看……看的护士姐……姐。”
“兄弟,真拿你没办法。”
候二哥说完,开始吃早饭。
钱二叔来来回回的在候二哥的病房里窜来窜去,像一只慌孬吧唧的老鼠。
“兄弟,别晃晕我了,我都快被你晃睡着了。”
“哥,哥!你给兄弟看看,我是不是病……病了。”
钱二叔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把候二哥吓了一跳,他没发现钱二叔像有病的样子,钱二叔的身子骨也不像个有病的样子。
“兄弟,你哪里不舒服,让医生给你看看。”
“哥,我真的病……病了,我病的不……不轻,哥!”
钱二叔的话,让候二哥吓得不轻,这家伙难不成是昨晚上脑子发烧烧糊涂了。
“兄弟,你过来,哥给你把把脉。”
候二哥还在开玩笑的说。
钱二叔凑到候二哥跟前,憋了好久了,还是憋出来一句话:“哥,我昨晚上哭……哭了,心好像被刀子挖了一刀似……似的,痛的很……很。”
“为什么要哭,兄弟,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哥,我觉得我快要疯……疯了,快要死……死了。哥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样过的,哥,你说,我是不是就真的要死……了。”
候二哥第一次看见钱二叔这个样子,他仿佛知道钱二叔为什么要死了,可是他又真的不知道钱二叔为什么感到自己就要死了。
在候二哥的眼里,钱二叔是憨厚的,与世无争的,历来受训的样子,他胆小怕事,从来就没有敢拿正眼看过别人。正因为他这样的憨,才能让候二哥觉得他与钱二叔的交往才是最真实的,最坦荡的,今天的钱二叔让候二哥有点儿迷茫了。
“哥,我一想到刘兰花过得磕碜,我就想……想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么?”
钱二叔再也憋不住了。
候二哥愣住了,他不相信这话能从钱二叔的嘴里拧巴出来,可是,眼前的钱二叔那双纯净的,那双期盼自己的眼睛已经分明的告诉了他,钱二叔是因为那个叫刘兰花的女人伤心难过了。
“兄弟,你有这样的想法多长时间了?”
“我不……不知道,我是那天晚上做梦和她亲……亲吻,和她亲吻才有的感……觉。哥,我是病了么……么?我病得不……不轻了,哥!”
钱二叔的拧巴让候二哥陷入了沉思,他没有办法直接说钱二叔你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严重。但是,他又不能敷衍钱二叔,这个可怜的人,前几十年活着艰辛,活得窝囊,现在好像有了点自己的想法。可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了,是应该批评他,还是应该鼓励他,候二哥一时半会儿陷入了迷茫之中。”
候二哥的沉默,让钱二叔愈发不知所措,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的坐在候二哥的病床一侧,耷拉着脑袋。
“兄弟,是因为那个晚上你做的梦吗?”
“我真的不晓得……得的,哥,我昨晚上哭了,真的哭……哭了。”
这个可怜的男人,此刻就像是在风中飘零的柳絮,凄美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