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花的男人亮亮,在得知大曼子的钱袋子就藏在锅灶台底下的时候,心里是激动的,他和大曼子假惺惺的亲热了一番,又在心里朝着这个女人吐了一口吐沫:
“呸、呸、呸、我呸……”
你个娘们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长的那个熊样,还拿自己和刘兰花比,你哪一点也比不上她。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亮亮只是走投无路,才和你忽悠的,等我挣够了票子,我拿票子砸死你。
亮亮至始至终也没能明白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发财,而发财的途径不是靠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纯粹的幻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连刘兰花卖的白菜萝卜是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
亮亮和镇上的二狗一起贩卖粮食,粮食的进购价与卖出价是多少,他也是模糊的。
镇上的二狗说:“亮亮,大米五毛钱一斤,能赚钱。”
亮亮就会说:“可以啊,这生意好,指定能赚大发了。”
亮亮借了一屁股债,和二狗拉了一车大米来到南京城新街口附近的黑市上卖,被城里工商管理所的同志以扰乱市场秩序为由,硬是让他又拉回镇上,结果钱没赚到,赔得裤子差一点就没得穿了。
亮亮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可事实证明,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粮食的进购价与卖出价之间的差价是多少?除掉成本价,和运费,能不能赚钱,他的概念始终是模糊的。
别人发财,亮亮眼红,他做生意是做一次赔一次,赔到最后没钱还账就躲。做人没底线,脑袋打酱油,锈透了。
亮亮没有再睡,他瞅着在自己的怀里正睡得沉的大曼子,用手拧了一下她的小鼻梁,试探性的看看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已经睡着了。
“大曼子,大曼子,”亮亮叫了两声,他确信这个女人真的睡着了,就把这个女人推向床里面,自己从被窝里轻手轻脚的爬起来。
大曼子翻了个身子,把头藏进被窝里,睡得像死猪一般的沉。也是,这个女人已经累了一天,这一天,她忙的就像个陀螺,不停的打转。她也只能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给自己找点乐子。
可是,这样的幸福快乐,马上就要被亮亮这个男人撕裂,她欲哭无泪,丢人现眼的话她能说出去吗?
亮亮穿好衣服,缩着脖子,轻手轻脚的借着窗外那点朦胧的光,来到大曼子的厨房里。
厨房里摆放着坛坛罐罐,和一些杂货。亮亮不敢拿手电筒照亮,他害怕亮光会惊醒了大曼子,他甚至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万一这个女人发现自己,问他为什么去厨房,他就会说自己饿了,想找点吃的。
这个完美的借口没有用上,大曼子也许是真的累了,她倒在床上呼噜声盖过小屋的屋顶,仿佛穿透千里之外的云层。
亮亮手脚麻利地从锅灶台里面摸到那个存钱罐罐,一阵难以压制的喜悦向他袭来,他成功了,有了这笔钱,他就再也不会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会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发财致富。然后再带着赚来的钱,回家光明正大的见自己的老婆刘兰花。他要让她拿正眼瞅自己,要让她心甘情愿的以他为傲。
“啊!幸福,总是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亮亮情不自禁的吟诵幸福的句子。
怀里抱着个大罐子,也不太方便出门,亮亮想了想,把钱拿出来分别藏进自己的四个大口袋里。
当这些钱真的在自己的口袋里,成为自己的时候,亮亮贪婪的欲望得以满足,他幸福的笑了。亮亮把被自己掏空了的钱罐子,再放进锅灶里。趁着天黑,摸到大门口,拉开门栓,出来大门,再把大门关上,趁着屋外朦胧的白,逃离开大曼子家。
清冷的夜,带着寒风刺骨的疼,在这样的夜里蔓延。大曼子这个可怜的女人,明天又将是在哭泣中悲哀了。
亮亮急匆匆的来到自己的家里,他手忙脚乱的替自己收拾好几件换洗衣服,揣进帆布包里。他要趁着天黑离开家,离开这个让他压抑的地方,去重新寻找发财的路子。
亮亮始终没有想过大曼子那个女人的心酸,她靠着自己的辛苦付出,挣点小钱,原本想这辈子就这样了,指着这点小钱给自己养老送终,她也没个孩子,老了没个指望。
再找个男人成家过日子,又怕男人靠不住,男人都是盯着自己的钱和她过日子,也许过不了两天,他也会和她那个死鬼男人一样,带着她的钱逃离自己,到那个时候,鸡飞蛋打。她大曼子不是个傻子,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绝对不会再被抛弃第二次,现在这样的小日子对自己正好。
亮亮是她打小就暗恋的对象,此生就算和他行苟且之事,她也不会感到羞愧,更何况他有求于她。而她,也没傻到没有底线的地步,只供他吃喝,偶尔的给他一个钢镚儿让他高兴高兴。但是,她的钞票绝对不能和他一起共享。
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明天一早醒来,会不会呼天抢地的哭泣呢?
亮亮把藏在口袋里的钱用一块大方巾包着,放进大帆布包里,趁着夜色,离开了家。向南京城新街口码头赶去,他要搭乘去上海的渡船,去上海淘金。为了庆贺一下自己,他亲吻起大帆布包,抬着高傲的头,把自己的家,把那个叫做大曼子的女人,彻底的抛在一边了。
仿佛新的生活真的在向他招手,仿佛大上海那个不夜城的神话舞台,就真的为他拉开序幕。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欢欣……”
唱着热情的歌曲,玩着可悲的人生,说的就是像亮亮这样的男人。
刘兰花躺在病床上,想着钱二叔说过的话,他被候二哥误解的时候,那种小心思里的小不舒服,让他有点儿小拧巴。在这个南京城里,钱二叔同样是孤独寂寞的,可是,他这样的孤独寂寞是为了珍惜兄弟情的候二哥哥。
“和你说说话……话,我心里好受多了……了。我知道候二哥也是为了我……我,他心里有了负担……担。我又不是不想回家过年……年,我回家了,他一个人在外没个人照应……应,那还不得郁闷死……死了。我把钱全部寄回家……家,农村人过日子……子,没钱也不行吧……吧。”
刘兰花觉得钱二叔说的在理,她想要找一些宽慰他的话安慰他,可是,自己真的不善于聊天,不善于安慰别人。就那样,两个人一样拧巴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话。
一直拉到天快黑,钱二叔才离开刘兰花的病房,向工地上赶去,他要去给候二哥做晚饭,他不管候二哥生不生气,他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尽力照顾好候二哥。
临出门的时候,他对刘兰花说了一句:
“你也等着吧……吧,我顺手也给你捎带点吃的……的,一个人的饭也是要做……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做,我就走了……了。”
钱二叔拧巴完,就离开了刘兰花的病房,向工地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兰花没有再倔强的拒绝钱二叔的热情,她仿佛懂得了眼前的钱二叔那种朦胧的心跳声。这个男人有一颗善良的心,但是他那颗心又太脆弱,你就不能再打击他那颗善良的心了。他的心似乎很窄小,他是撑不下太多的心酸和委屈的,这也许是和他以往的生活有关。
从小生活在没有妈疼爱的家里,没有爸爸疼爱的眼神,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自己的弟弟,给一家人做吃的喝的。虽然是很及其普通的饭菜,有时候甚至让自己吃不饱肚子,也要让自己的家人们吃饱饭,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身上,让人多疼心落泪。
刘兰花流泪了,她第一次为了这个拧巴的钱二叔流泪。他那颗时刻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跳动的心,让她产生敬畏之情。
刘兰花没有再拒绝钱二叔对自己的坦诚,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了钱二叔给自己送来的晚餐,白米饭配着萝卜大白菜,和着对钱二叔的理解和尊重,刘兰花吃完一整碗白米饭。
而此刻,幸福就这样在这个孤寂的病房里裹挟着刘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