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做好白米饭,把白米饭装进白瓷盆,再收拾干净锅灶台,就向军区医院赶去。
钱二婶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横埠河河小街上,从东头逛到西头,东瞅瞅西看看,打哪儿都稀罕。乾隆豆干,历史悠久,薄薄的小方块上,还有一层诱人的芝麻油香。两个孩子眼馋,遛进供销合作社的摊位前,眼瞅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娘,给买点小豆干。”
钱芙蓉胆子比弟弟稍大一点,她想让弟弟吃点有营养的乾隆茶干,再说一年也不来街上逛逛,偶尔的祈求娘花点小钱吃那么一回也不算过分。
“多贵啊,看看就行了,娘回家给你们俩个煮鸡蛋。”
“天天说煮鸡蛋,都一年了,也没吃上一口鸡蛋。”
钱芙蓉不明白了,逛街,啥都不买,还要逛,逛的肚子咕咕叫。
“娘,我饿了。”
小子也小声嘀咕。
“饿了吃豆干就能吃饱肚子吗?你们俩个就是嘴巴馋。”
钱二婶眯着小眼,瞅着摆在货架上玲琅满目的小商品,她昨晚上想好要买点日用东西。现在也只能饱饱眼福,等着挨千刀的男人挣钱寄回家来。钱二婶见两个孩子饿了,也不和孩子们说自己的兜兜里没有什么钱,也许她干瘪的口袋里还不够买几块豆干,再说买一块乾隆小豆干人家也不买啊。
供销合作社里漂亮的售货员不乐意了:“你们买豆干还是不买呢?不买就让开,口水都滴到豆干里,还讲一点卫生么?”
钱二婶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拖着一条抬不起来的腿,离开乾隆供销合作社。临了,又朝乾隆供销合作社吐一口吐沫。
“神奇什么都,不就是个买东西的角,我还就不买了。闺女,小子,娘今天高兴,给你们买香喷喷的大油条,好吗?”
“要,娘。”
钱芙蓉没搭理钱二婶说的话,小子抵挡不住肚子咕咕叫,想着香喷喷的,金灿灿的大油条在自己的面前晃悠,恨不能一口气把它吞进肚子里。
“走,去南边的那家买油条,他们家油条大,还香得很。”
娘三人朝南边的那家油条铺子赶去,当黄的流油的大油条在锅里不停的翻滚,当悠闲的人们喝着早茶,吃着早点,谈论着这个幸福的年,要准备多少肉和酒的时候,钱二婶眼睛都发直了。
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这些个喝茶悠闲吃着早点的人,他们这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他们每个人的菜篮子里都装满了年货。有酒有肉,还有时令小菜。
钱二婶吐了口吐沫,“我呸,我呸你一脸,看你们还得瑟个傻劲。”
当然,钱二婶这呸的一口是不能往明里吐的,她得把话藏进肚子里,等会离开这儿再说。
“您要几根油条?”
买油条的师傅已经有六十岁的光景,皮肤白的发亮,最让人罕见的是他那不识人间烟火的两只手,白皙爆着青筋,纹理太清晰了。
钱二婶望着那双不识人间烟火的手,心有余悸。
“来两根油条。”钱二婶说。
“好嘞,翠花,给拿两根油条。”
叫翠花的女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擀面杖,用一张早就裁好的小方块旧报纸,包起两根油条,递给钱二婶,钱二婶闻了闻油条的香气,转手就给了身边的小子。
“拿着去吃吧,见天的说饿了,饿死鬼投胎。”
然后再从洗得发污的棉衣口袋里摸出四枚五分的硬币,豪爽的说:“够不够,钱。”
叫翠花的女人应了一句:“够了,够了,用不了太多,五分钱一根,两根油条一毛钱,剩下的钱你拿走。”
“再来一根油条,给我闺女。”
钱二婶今天破天荒的花钱了,这是她第一次为两个孩子买油条。
钱芙蓉接过油条,没有急着吃,她要等到离开这儿,让自己的娘也尝一口香喷喷的油条。
接过找回来的五分钱硬币,钱二婶就继续带着俩孩子闲逛,来到小铺子里,称了一斤盐巴,又打了一斤酱油,把刚才买油条找的五分钱花的一分不剩。
钱芙蓉手里的那根油条,还在她的手里张扬着。
“吃嘛,不是说饿了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钱二婶说闺女钱芙蓉。
“不饿,回家再吃。”
钱芙蓉回答。
钱芙蓉心细,她想着回家再吃,也可能不吃,她也许是留给弟弟吃。爹爹临出门前说过的话她没忘记,让她在家要照顾好弟弟,娘生气的时候,不要和她对着干,娘也辛苦不容易。凡事要多照顾好弟弟,你是姐姐,爹爹出门打工挣钱,给闺女上学用。
钱芙蓉和爹爹钱二叔有着深厚的感情,对于自己的娘,她是抱着理解的态度,和娘生活在一起。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心思细腻到极地,是她的幸福?还是她的不辛呢?
小子吃的嘴巴流油,两根油条填进肚子里,肚子似乎不怎么咕咕叫了。撒开两条细麻杆腿,飞跑在充满沙砾的乡间公路上。
横埠河街古旧的,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卖菜的小贩叫卖声,乾隆供销合作社的女售货员那双鄙夷她的眼神,还有坐在油条铺子里悠闲喝茶吃早点的人们,让钱二婶想着就来气,这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就这么的大呢?
“闺女,你爹爹过两天就把钱寄回家,我给你们俩个买乾隆豆干,气死那个女售货员。”
钱二婶终于放下狠话,她要让他们瞅瞅,她钱二婶也不是窝囊废一个。
“狗眼看人低,我呸!”
钱二婶终于解了一口气,把一口吐沫星子吐出老远,然后再拖着一条抬不起来的腿,带着孩子们回家去了。
钱二叔来到医院,在一零二病房,他瞅着还在熟睡中的候二哥,摇了摇头,“睡,睡吧……吧,你也累了……了。”
然后再坐在医疗柜旁边的凳子上,拿出本本和铅笔,开始一笔一划的写闺女钱芙蓉的名字。
钱二叔觉得候二哥真的有本事,这闺女钱芙蓉的名字咋就这么的好看呢?不行,得多写几遍,回家教会闺女。
懂事的钱芙蓉拿着的那根油条也没舍得吃,递给钱二婶尝了一口,自己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大半根油条又给了弟弟。
“吃吧,姐不饿,弟弟饿了就吃了吧!”
“姐,我……”
弟弟有点儿不好意思。
“吃吧,你就是饿死鬼投胎,见天的就知道说饿了,看你姐,她就懂事,不知道饿。”
钱二婶没忘记埋汰自己的小子。
小子灰溜溜的看了一眼姐姐钱芙蓉。
“吃吧,姐不饿。”
能不饿吗,姐弟俩都是昨天晚上吃的稀饭,要说饿,两个孩子都饿了。
钱二婶假装没看见,拖着那条抬不起来的腿走一边去了。再过两天死鬼男人的钱就寄回家,她要让两个孩子吃够油条,吃到吐才解恨。
钱二叔写了一会字,肚子也饿了,他打开白瓷盆,用盆盖子盛了一些白米饭,就着咸萝卜干,有滋有味的嚼起来。
这个时候,候二哥醒了,他扭头一看,钱二叔还在病房里,有心想吵他一顿,让他赶早回家过年。可是,这样的话刚到嘴边又被他给堵回肚子里面了。他明白眼前的拧巴的钱二叔,一旦他做出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比喻钱二叔在对待刘兰花这个女人的问题上,他的纠结,痛苦,懵懵懂懂的心跳,让他差一点就要崩溃。现在的钱二叔主意已定,候二哥不想再说一些假大空的话了,就由着他吧,利用这个时间,两个人相互陪伴着生活吧。
“弟妹,你在家受委屈了,都是候二哥拉扯兄弟了,以后有机会哥一定道谢,给孩子们问好。”
候二哥在心里絮叨着,他想通过自己的方式感谢钱二婶还有她的孩子们。
“你多吃点饭,我吃不了太多。”
候二哥对正在低着头吃饭的钱二叔说。
钱二叔抬起头来:“哥,醒了。”
“醒了,我现在起床去卫生间,兄弟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行。”
候二哥说完,就拿起靠在病床旁边的柺,借着拐的力量,向卫生间走去。
钱二叔不忍直视,再看一次,他一定会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