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密集而来的暗器,惊儿慌忙侧身、低头、身体斜移,一、二、三、四已避过,第五枚暗器冲向她左肩,右边是墙躲避都无处可退,在这狭小的空间难以施展,惊儿急得轻声喊叫。
“啊…”
一声更响亮的尖叫声传来,只见黄英不顾危险伸手一挥,那枚被挡的暗器斜窜了出去,而她手背上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溢出,黄英疼得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双悲愤交加的杏眼看着那个战英,渐渐泪目。
这个战英见自己的暗器没有伤到惊儿,反而黄英受了伤,停下手像树桩一样纹丝不动站着,细看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一副厚厚的嘴唇微微抖动,那凶狠的眼神里将要喷出火来,极度仇恨地盯着惊儿,双手握紧拳头在身前晃来晃去,就像心中有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可泄,即将冲出难以阻挡。
惊儿与黄英也是小心万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爆发出怎样的举动,这个战英就像着了魔一般疯狂,直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惊儿见战英的这张脸,除了凶狠的眼睛是会转动的,脸上却无多大表情起伏,肤色暗淡无光泽,难道是……
惊儿大着胆子盯着他看,思绪转得飞快,又再次仔细边看边分辨,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显笼罩上了一层恐惧。惊儿伸手挡住受伤的黄英随时准备朝后退去,惊慌得自问自答道:“易容术?易容术!”
黄英也想喊什么?嘴唇剧烈地抖动着但没喊出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啊?”随着这个字喊出,只见他的嘴巴咧得大大的,两个嘴角差不多快拉到两边的耳根底下,露出满嘴歪歪斜斜残缺不全的黄牙,那暴怒的样子令人汗毛直竖。
惊儿与黄英两人吓得同时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一般。
从这个“啊”字的声音可以分辨出他并不是杨战英,这人声音浑厚、粗犷,些许沙哑,惊儿与黄英瞬间判断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惊儿心中像塞了团乱麻,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事实。
一旁的黄英心痛欲裂,那惊悚的眼神顿时转化成悲哀,极度的绝望像凛冽的寒风一样扑面而来,冻住了自己全身的热血,几滴夺眶而出的泪水滚下来,在那惨白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爹。”黄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轻声抽泣起来:“爹爹一生征战沙场,在英儿的脑海里永远留着你斗志昂扬离开家门的背影。”黄英痛苦地走向前已泣不成声:“不管你装扮成谁,走路的背影英儿绝不会认错,你的声音英儿绝不会辨错。”黄英伸手拭去泪水走到他面前。
那个战英眼圈已红眼神凄迷,没有了刚才的凶狠。接着见他颤抖的手伸到耳根处,拉开……慢慢拉开一层皮,现出自己半张脸庞来,黝黑粗糙的皮肤和那深深刻在脸上的皱纹。
惊儿担心得直替云开为难,心中痛惜不已,虽然现已揪出幕后凶手,但这个结局却是如此的虐心!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这个聪慧又坚强的黄姐姐?不知该如何去处置这个一生征战沙场的黄元帅?
黄元帅拉下整张面皮露出本来面目,虽然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凛凛,但还想保持着一点自尊,看着自己面前站着惊呆的惊儿与哭泣不止的黄英,按下波动的情绪语气平稳道:“既然已经败露,我能接受这个事实,惊儿,你去把周云开叫来,我只想好好地跟他谈谈,不然……”
黄元帅看着密室门口,惊儿出去后又进来一群被惊动的人,前面是一脸瞠目结舌而惊呆的战英,身后四五个将领惊弓之鸟般地看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黄元帅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已无法掩饰,反而坦然了些,走到密室门对面的墙边,伸手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扇暗门随之徐徐移动,现出又一灯火通亮的内室来。
大家都把目光投进了内室,左侧有张简易床,罩着干净白色的蚊帐,右侧是一整排深色水曲柳书架,整整齐齐码着各种书籍,对面是一张大型朱漆书桌和一张宽大靠背舒适的铁力红木椅,背后墙上醒目地挂着一幅字,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射天狼,这原来就是黄元帅的书房。
惊儿带着周云开与徐明飞直奔进来,马上给黄英受伤的手清理包扎。云开心中虽然已算到这个结局,但也免不了惊讶与惋惜。
黄元帅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站在书桌边抬头看着墙上的字画呆了片刻,脸上露出无奈地笑,先别说身后这群人脑海里想的是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这有多么的讽刺。黄元帅走到大靠背椅子前坐下,坐姿端正眼神黯然:“云开,英儿,你们都进来。”
被事实残酷打击的黄英,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呆立着不动,惊儿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拉过她,门外的一群人随着云开,和那肝胆俱裂的黄英,就像往常开议会一样,齐刷刷的分两边站成两排,注意力全集中到黄元帅身上。
黄元帅也习惯性的两手分别搭在桌子上,脸上出乎预料显出一丝好奇之色,看着像劲松一样挺立在自己左手边的周云开问道:“周云开,我只想知道我的破绽在哪?你是如何盯上我的,给我设了这个致命的局?即使软禁你都于事无补?”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朝周云开看去,有人是期待的,有人是佩服的,有人是疑惑的。
周云开握紧黄英那由于情绪波动大而微微发抖的手,看着她安慰道:“黄英,突然要接受这个事实确实艰难,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至少你不用害怕将独自面对。”云开温情地看着一脸迷茫而又无助的黄英,充满了自信对她点了点头。
这股暖意在黄英那冰冷的心中,虽然无法驱逐寒意,但也能燃起一丝贴心的温暖。黄英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眼睛泪盈于睫,黯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
云开放下黄英的手踱步走到中间面向黄元帅,胸有成竹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之人:“金军攻城时用的火球高抛器,我和黄英都引起了注意,当时的确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也想到了,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说。”战英鼓起勇气加了一句。
云开转过身来见杨战英也早有发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图谱丢失之前我正好去过图谱室,并且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并无可疑之处。接着就是图谱失踪、李树被杀,直到李树手中的木珠子出现,我一直被动地成为第一嫌疑人。”云开的眼神露出无奈,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拍了拍额:“我找不到一点有利于自己的证据,即使大家相信我云开,也无济于事。”
“我错的第一步就是把矛头急于指向你。”那坐着的黄元帅眯起双眼看着周云开,脸上神色十分懊悔。
云开听得他的话又转回身来:“对,这么急着指向我?不是栽赃便是挤对。”云开的眼神机智而敏锐:“李树被杀那晚一直下雨,图谱室却没有脚印,难道李树被勒死后自己爬进图谱室的吗?”
“怎么可能。”此时不以为然的徐明飞答了一句。
云开轻声笑了笑:“图谱室没有脚印,连清理脚印的痕迹也无法找到,从这点可以推断出:凶手并不是从图谱室大门进入的,丢失的图谱也没有被带出过图谱室大门。”
“哦?”身后几个将领同时轻呼一声,徐明飞靠在墙边手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开。杨战英深深吸了口气,脸上表情却有些夸张,同时对着周云开的背影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周云开走到书桌边,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黄元帅那惊诧的脸反问:“木珠子的出现,对黄元帅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吧?”
黄元帅听后身体向后缩进靠背,无奈地大笑:“哈哈哈……这是我第二个失误的地方。”脸上僵硬的肌肉舒张了些。
周云开脸上一阵欣喜,嘴角扬着笑:“木珠子的出现倒是给我赢得了时间。当然,对于黄元帅来说,这意外露出的罪证简直是措手不及,慌乱之下黄元帅为了掩盖事实,下令搜查帅府所有的门帘。这一招却是给我们三人解了围,因为我们的房间用的是幔帘。”云开心情愉悦回头走向徐明飞和战英,三人相视而笑。
“当时我还心疼爹爹办案辛苦,整个人看去疲惫不堪,谁知是……”黄英控制不住情绪又开始抽抽噎噎。
众将领见平时叱咤疆场的黄将领,今天被这事实打击得柔弱不堪,心中都是同情不已。
云开看着黄英心中实属不忍,心想自己昨天就把目标锁定在黄元帅身上,但是对于父女情深的黄英来说打击是迅猛的。设这个局不但能让黄元帅现形,黄英接受的过程也许会快一点,这件事希望她能扛过去,早日走出心中的困境。
周云开看了一眼窝在靠背椅子里的黄元帅,貌似闭目养神的样子,心想他最输不起的就是那份父女情。
“惊儿,木珠子呢?”云开温柔地看着惊儿问。
惊儿突然想起便伸手指了指外面门边:“图谱室不是没有开关吗?怕暗室门合上用它堵着门边呢!”
“聪明!”云开赞了一句,欣喜地快步走出书房外去,一会儿又走回来,手中举起那颗木珠子以猜测的口吻说道:“这颗木珠子门帘子上有,可是黄英从黄元帅住处开查,一直查至整个帅府都没可疑之处,一无所获。还有哪里会有?然,惊儿提醒我还有帐勾绳啊?”云开瞬间扫了大家一眼,走到书房左侧的简易小床边,伸手拉过里面那个帐勾绳道:“大家看到没有?这个帐勾绳上有一颗与我手中一样的木珠子。”云开特意把两颗一模一样的木珠子放一起比了比,直到战英大声说了句:“一样,周统帅。”
云开又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拉过外侧那个帐勾绳看着大家:“我一进来就看帐勾绳,果然靠近暗门这边的短了一些,还少了颗木珠子。”云开眼里些许兴奋:“这就是李树被害的第一现场。”
“噢……”氛围沉重的书房里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
黄元帅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又重新坐直身体:“你让惊儿姑娘把整个帅府的帐勾绳全查了一遍,除了我这里?”黄元帅那一对眼珠子活像两把锥子似的紧紧盯着周云开:“密室到图谱室的暗门开关在密室里,从图谱室根本找不到一丝痕迹,你是如何知道图谱室另有出口的?”
云开抬眼与之对视:“之前是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直到昨天早上才找到一些疑点。记得图谱架的格数从左到右共有九个,每一格的宽度就是我平常一步之长,模型室不在同一室内忽略不计,图谱室大门宽度的中心点,就是图谱架的中心点,从这个中心点朝右面走到墙大约四步半,也就是图谱格四格半。然而……”
云开停顿了一下,见黄英刚刚出去捧着一杯茶走进来放在书桌上,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关切道:“先喝口茶。”说完又退回边上低着头无语。
云开看在眼里,知道黄英对黄元帅有多失望,她不比一般的女子,对于是非可是泾渭分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真是难以想象她心中的矛盾在进行着怎样的激烈斗争。
“然而,我在门外从图谱室门中心点开始计步,沿着墙外走,一直走到图谱室和黄元帅居室的分隔围墙边,却是将近七步不到,这说明图谱室和黄元帅住处之间有暗室,而且这暗室只有您可以出入。”周云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黄元帅,见他半张着嘴,脸色就像大雨前的天空一样阴沉。
云开转身面向大家,私底下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把目光再次集中到云开脸上,云开继续冷静地分析:“一份头车图谱的描绘需要十几个夜晚,而我们的黄元帅在最后一天取图谱描绘时,被夜深去图谱室的战英偶然发现,由此,图谱遗失案便被动地拉开了序幕。为了尽快平息此案,将描绘好的图谱早日送出去,又不可以暴露自己,于是在天亮之前把图谱又放回了原处。谁知被警觉的李树发现,虽然李树是你自己人,但为了自身的安全,你还是将他引入书房,扯下帐勾绳勒死拖回图谱室厅中。”
“下了一夜的雨?这是我第三个失误的地方。”身后传来黄元帅沙哑的声音,黄元帅叹了口气,把手伸进书桌抽屉不过一会又抽回来,由于情绪激动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云开又转回身看着黄元帅,这位朝廷的高官,南阳城的守城元帅,已没有了往日的英姿和豪爽,就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原先的红脸膛变得灰白,没有一丝血色憔悴不堪。
黄元帅起身离开大靠背椅,绕着书桌走到书桌前,转身抬头看着墙上的那幅字画:“你接着说。”
云开随着黄元帅走向前来自己后退了两步,依然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说着:“您不是说过明早要去临安面见圣上,我想,是要把图谱带出帅府去吧?为了阻止我暗中调查软禁我,为了防范徐明飞让他看守着我房门,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居然用易容术栽赃战英。还好是惊儿的胭脂被您踩了一脚,还了战英一身清白。”云开扬起笑容扭头看着战英。
“周云开,以后你就是我战英的亲大哥!”战英脸上欣喜万分,从出事以来战英一直惊慌失措,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毕竟图谱丢失他负的责任最重。战英开心地看着惊儿:“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白天我还那么凶巴巴地跟你发脾气,实在不好意思!”
“串有木珠子的帐勾绳、图谱室没有脚印、密室找不到开关,所有作案的证据都只是推测而来,加上您黄元帅明早的离开帅府,时间如此紧急,我不得不设这个修改图谱数据的局,希望您在最后这一晚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让我的推测有个完美的结局。”云开终于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神清气爽得连呼吸都变得顺溜。
“爹,您干什么?”随着一声大喊,黄英已冲到他身边,心急火燎地看着他。
“我无可辩驳。”只见黄元帅把抬起的手放下,头往后一仰,在大家不注意时黄元帅服了一颗毒药。
“爹,你这是何苦呢?”黄英见他这举动,伤心得又开始哭泣。
黄元帅脸上也是万分悲伤,拉起黄英的手依然看着墙上的字画:“我的初衷就是射天狼,收复旧山河,可惜……”黄元帅的声音腔调似悲叹呜咽:“可惜我站错了队伍。”
身后的云开与众将领看着黄元帅沧桑而略显老态的背影,那种悲凉、懊悔的情绪令人心酸。
不过一会,那个背影聚力伸手一挥,瞬间出招“风卷残云”朝墙上字画击去,“唰”的一声那幅“射天狼”摇摇欲坠,像被狂风肆虐下的断线风筝样,一头栽下再也找不到一丝傲人的风骨。
黄元帅的背影开始前倾,魁梧的身躯开始摇晃,“爹……爹……”随着黄英一声声伤心的呼喊,他的身体扭曲成弓形,趴在书桌上喘着粗气。
云开急忙上前扶住他,可是,此时毒性发作的黄元帅已瘫软,跌倒跪在书桌边,而他那鞋底明显有一块脏脏的红色印迹,在众人眼底一览无遗。
黄英和云开扶着他转身坐在地上,背靠书桌半躺着。众将领也走向前蹲下,见黄元帅因极度痛苦而脸上五官扭曲,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来,眼神迷离却是盯着黄英,口中含糊不清、断断续续道:“英儿……要照顾好……嗯嗯……你娘和黄艳……”
“爹,英儿会的我会的。”满脸泪水的黄英对着弥留之际的黄元帅直点头。
黄元帅呼吸已极不顺畅,费力地转头看着周云开:“我是真的……佩服你。”
云开心中伤感,扶着黄元帅安慰道:“放心,我和如风会好好照顾黄英,如风他……”还没等云开说完,黄元帅已闭上了噙满泪水的双眼,为自己不光彩的人生匆匆闭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