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散不知道他是谁,却无缘无故觉得熟悉。越陌生,越熟悉。越熟悉,越陌生。面前的男人好似一层雾纱,伸手能触到,却无感,可就当垂下手时候,肌肤在和空气摩擦时候,又觉得刮到了什么。
“你和我很熟?”
男人看向他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随即坐下,将椅子往前窜了窜,抬起右手到一半放下,又抬起左手到一半放下,过了两秒钟,才一同举起两条手臂放在书桌上。
纠结,难堪,轻松,无意…
邹散读出了好多这个男人透出来的情感讯息。但无论是什么情感,怎样用词汇形容,都可以简单概括成两个字:矛盾!男人是完完整整地,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生物!从头到脚,每个大动作小动作,甚至叹气,都透着矛盾,仿佛这两个字就是为他而生……
男人点开了油灯。邹散不知道电灯是何时变成油灯的,然又当油灯被点燃后,它又变成了电灯,散发着柔和似黄昏阳光,偶尔稍偏一两度角度,便变成三更半夜冰冷月光,让人悲伤,冻得发抖。
“你…认不认识我无所谓。说实话,不管相识与否,都是我为主导。”
“这话什么意思。”
“每句话都有意思。”
“……”
邹散认为和他沟通不来,连对牛弹琴都算不上。牛好歹哼叫两声视作回应,可男人虽也答复两声,却都透着冰冷石头般的拒绝。
再接下来,就是邹散回到了现实,但他同样认为刚才回忆的场景也是现实,不过一处令人觉得稍许安心,一处令人觉得心慌恐惧。
他坐于床边,心里烦杂满脑尽是苦恼,他头一次觉得恐惧是一种摄人心魄的情感,他也发现自己好像失忆了,回忆不起男人的音容面貌,没办法,他只能幻想出一种应该能够适合的声音放于那句句话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刚才的梦境多了许多的虚构物。
‘砰…’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了。
邹散整理好衣物走过去开了门,没有人,单一只狗。
“您早啊。”
彭克烈说着压低它前半身。
邹散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也并非是回忆,而是真的做了个梦,他越来越对梦里那名年轻男人感到好奇,可也同时夹杂敌意和恐惧。
“有事吗?”
情感外露往往是弱点的体现。邹散对其点相当了解,他不能成为有弱点的人。虽然人都有各种方面的弱点,既然如此就将弱点隐藏,这样狐也会成虎。
彭克烈不是傻狗,它有智慧,会察言观色。它被邹散骗到了。以为他昨晚休息的的确很好,言语中都透着精神二字,便也就觉得自己今天应该不会被莫名迁怒,于是放开嘴巴说起来。
“我其实来也没有什么事…主要是…”它说到这里停了下,身子往前凑了凑,离得邹散的脚近了很多,都快挨上了:“我知道您离正式去学校报到还有些日子,心说要不要带您了解下整个城市环境。”
邹散知道这条叫做彭克烈的狗有智慧,但这并不代表它不是狗。从它一开始就低头哈腰时就注定它骨子没变。什么了解城市环境,无非是它想要自己出资利用权力,带着它纸醉金迷,穿梭于灯红酒绿之间。说不定,还能碰见有钱人家养的母狗。
“不了。”邹散说道:“我自己随便转转就好。”
彭克烈像举杠铃一样抬起眼皮瞅向邹散,然后失落的垂下,至于它又因此会说什么狗言狗语邹散是没听见。他步速很快走到电梯前。
电梯是很老式的模样,满是锈的铁栅栏当门内部也是铁锈,开始向指定楼层移动时会发出‘吱嘎吱嘎’声仿佛随时准备砸落至谷底。
铁板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广告内容无非以下几种:治疗不可能治疗的性病、色情服务、要牛奶吗?还有明天的报纸。
抵达一层,大厅无人,邹散也不好奇,但刚走出没几分钟就感到身后传来视线。
“?”
邹散转过身去大致扫视了一番,只看见散步的人,骑电动车的人,还有个要饭的乞丐,没有看起来鬼鬼祟祟之人。
“是我多疑?还是真的有人?”
这个想法出现时邹散立刻就确定了前半段,他就是多疑,无可鄙夷。至于后者,究竟有没有人跟踪他…至少没看到可疑人物,他也没有受伤。街道两侧的商服正常营业,一两条狗趴在一处吐舌头。
海南是个岛,建设起来的城市往往保留着过去的许多风貌,巷子许多近乎以窄为主,错综复杂像是树根。
许多巷道没有名字,就比如现在邹散所在的这条。不过还好不是他一个人不知道这条巷道叫什么,还有一个人也不知道。
“你跟了挺久了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跟踪我的时候。”
“你发现我之前。”
“干什么。”
“除草。”
这段对话刚刚落下,彭克烈从对方身后悠悠走了出来,它哼哧哼哧得意笑出声,说道:“这座岛上的每一条狗都是我管的,无论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是在城市里穿梭的,还是在野外混的…你放个屁我都能在三分钟之内循着味道找到你。”
那人带着口罩,穿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新百伦运动鞋,头发不乱糟糟但也没有可言的发型,音色也寻常。他侧过身子,看向彭克烈道:“彭克烈…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你要理解。”
彭克烈冷哼一声,咯出一口痰吐到地上,然后接话道:“是啊。都是混饭吃的。但是我这活要是没干好不仅地位没了,命说不定也没了。我们做狗的,可是不如做人的有很多机会。”
“做人的有时候也不如狗啊。”
乌云似凭空出现般霎时之间笼罩天际,闷雷声四起如战鼓擂鸣,彭克烈没了狗样,男人也没了人样,一个变成了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一个变成了四肢修长无头的人形。
邹散回过头去,面色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