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的,公鸡还没叫,三人就被乌鸦叫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睁眼,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正站在窗边梳理羽毛。孟良一个翻身,滚到床里面,并且踢了踢张允澜,示意她去看看。张允澜宁可被踢,也不肯动。
师徒二人谁也不想起来,你踢踢我我推推你,干脆把乌鸦晾在那儿,继续睡觉。
“你的信。”一小只冰冰凉的东西砸在孟良脸上,把她的瞌睡砸走了大半。扔东西的手半睡半醒从床底下露出个头,然后萎靡下去。那只乌鸦发现没人愿意理她,就扑棱到柳从月枕边,把信丢给了他,柳从月几乎下意识地把不是自己的东西扔上了床。
孟初龙飞凤舞的大字糊了孟良一脸。先是一通废话,讲自己如何如何保养,终于重返青春;然后又是一通废话,哭诉自己制蛊不易,斥责孟良不问自取;接着讲了点孟斛老佛人的身体状况,挽回了孟良的阅读欲望;最后才告诉她,“寸步不离蛊”五十米外就要发作,服用解药后不仅暂时解毒还可以来去自如一个时辰,但是解药一日内不能连续服用,要想彻底拔除蛊毒,就要饮用下蛊之人的血。
此刻全然清醒的孟良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麻烦的事。要是她想去办点私事,那也是不能了。看来“寸步不离蛊”是把双刃剑。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到柳从月腰间,好家伙,睡觉都戴着,真是够提防她的。
天蒙蒙亮,何叔那屋有了动静。为了防止他老人家进来看见三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尽管很不情愿,孟良还是拉着张允澜起床了。柳从月则早已经整理好衣冠,避于门外。
何叔何婶各端一盆清水来给他们洗漱,看见柳从月站在她们门外,不免问:
“月哥儿有什么事吗?起这么早?”
屋里听见动静,赶紧把地上的被褥收了,急急忙忙开门,将张允澜推出去,于是她憨憨地笑着:
“柳先生来看看我们起没,今天师父和柳先生还要出去办事。”
办事,办事,昨天办事不知道办到什么时辰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又要出门。但是何叔表面不多说什么,往柳从月屋里去,还一边喊他去洗漱。
孟良从门缝里张望一番,目测两间屋子距离没超过五十米,给张允澜使了个眼色,张允澜再转达给柳从月,他这才安心地跟过去。
好不容易逃离了两个老人家的监视,三个灌了一肚子小米粥红糖糕的年轻人游荡在忙碌的街道上。
叫卖各色早点的小贩堪比何婶,一句句招呼声如同何婶的“再吃点儿”,叫人惶恐。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波人马自城外而来,气势汹汹。他们穿着统一的盔甲,带着刻画狰狞的青铜面具,包围把手住每一个路口。这些都是驻守城外的黥面铁骑,在城里横冲直撞也没人敢管。
尘土飞扬,叫喊连天,街道上的行人避难般躲到最近的店铺中,但是很快骑兵又去店铺里抓人,一群人被赶出来。早点摊上的客人四下逃窜,留下摊主手忙脚乱地收东西。东西碎了,摊子撞到了,菜篮翻了,招牌砸了……热闹的都城此刻狼狈不堪。
不明所以的人群一片混乱,胆小的孩子们止不住的哭声加剧了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孟良冷不丁被一个孩子撞到,她没事儿,孩子却摔在地上,眼看人群就要踩踏过来,她伸手去将孩子捞起来。再回头,张允澜和柳从月已经同她走散了。
走散了倒也没什么,但是柳从月身上有蛊毒,在大街上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张允澜被人流带着往城西去,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也无处施展。眼看孟良从眼前消失,她只能干着急。脚下一个踉跄,背上就压上了两三个绊倒的人,这么一摔可不得了!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她,将她拉到人潮外,免得她也成为摔作一片的人群的一员。
柳从月拉着她躲到一家粮店门口。这家店门口没什么人,因为一个骑兵刚刚来过,抓走了店家,众人都被吓跑了。
“我们,我们往哪儿去?”
二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走了反方向,和孟良越走越远,那么柳从月就会毒发。
张允澜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最笨的办法,就是声嘶力竭地喊“师父”。孟良不是耳朵好吗,应该能听见她的声音。
万幸的是,城内守军配合着皇宫禁军出来控制住混乱的局面。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乌纱帽的官员举着皇榜制止住黥面铁骑。他们很快达成一致,有序地封了好几家店铺,然后将大司马府团团围住。
若是有点见识的人可以发现,被封的店铺都是大司马家的铺子。这几乎可以判定为一场反贪。
孟良也终于顺着张允澜的声音找到他们。
就在她要从街道另一边走过来时,一队人马隔住了他们。为首的是铁骑统领,他让手下前来一匹马,几乎强制地说道:
“请上马,随我等进宫。”
看来,有人已经注意到她回来了,并且现在坐不住了。
正合她意。
孟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随他们扬长而去。张允澜想追上去,却被柳从月拉住:
“你现在追上去只会被当成抗旨。”
“可是,可是你,”张允澜急得满脸通红,“你身上的蛊毒……”
还没说完,一只小荷包飞过来,砸到张允澜头上。荷包里透着红光,正是装着碎片的那个。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丸丹药和一封信。
丹药就是蛊毒的解药,信就是早上乌鸦送来的信。柳从月服下解药,确实没有毒发。只是信上说药效一个时辰,他们还是有点担心。
“柳先生,你能进宫吗?”张允澜只是这么一问,其实也猜到现在这种情况是进不了的。
柳从月果然摇了摇头。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什么,
“我们或许可以找人帮忙。”
“谁?”
当二人走到东方府邸门前,张允澜恍然大悟。
东方广白说过,他叔父是宫里的御医,肯定能带他们进去。
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东方广白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医圣,医,医圣,您终于来找我了!”东方广白万分激动,一定要请他去府上喝茶,并且想将他隆重介绍给长辈们。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柳从月简单说明来意:
“她师父被误当做大司马一党带进宫了,我来是想麻烦令叔父,能否想办法带我们进宫。只要能进宫就行,不会给他带来别的麻烦。”
东方广白当然想帮忙,但还是为难地说道:
“昨晚叔父被召进宫,到现在也没回来。……不过,我听说这几天嫦龄公主招驸马,国主是不会在这几天审判的,想必仙师不会有危险……”
张允澜却没心思听这些废话,急忙打断他:
“那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进宫吗?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东方广白遗憾地摇头,
“昨晚都被召进宫了,现在府上只有女眷和卸任的长辈。”
“你能进宫吗?”柳从月按住东方广白的肩膀,也有些着急,“虽然是皇宫,但总该有些小门,给官员的家属、随从进出送递衣物,你可知道?”
这么说确实有,他往日里帮叔母跑跑腿,都是直接走小南角门。南角门是宫里妃嫔出宫祈愿走的,小南角门就是南角门旁边守卫换防时的通道。
但是小南角门的守卫也不是随随便便放行的,他也是跟着叔母走了好几遭,和守卫混了眼熟。
但是对于柳从月而言,这都不是问题。他研习了七八年的易容术,最终参透出一种混淆式易容。易容出来的脸,见者都会觉得熟悉,甚至产生联想,误认为是某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他将自己和张允澜都易容了一番,叫东方广白试一试,果不其然,效果不错。
三人借口是送两个家仆进去照顾东方御医的起居,还胡诌了一番家中夫人有多担心老爷,加之半夜召见太医确实奇怪,怕是要久留宫中。
守卫拦住三人,打量了一番,张允澜紧张的手脚冰凉,不过好在没被看出破绽。其中一个矮壮的守卫还提醒道:
“东方小公子,你要赶紧出来,叫你家这两个仆人也不要随便出御医所。”
人家既然好意提醒,东方广白连连道谢,顺便悄悄塞了点喝茶钱,然后带着二人继续往里走。
终于走出守卫的视野,张允澜长舒一口气,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东方广白的肩,
“谢谢你啊,等我救出师父再登门致谢。”
她说得豪气大方,东方广白却丝毫不给面子:
“你刚才表情丑得像是要哭出来,就你这点儿心里承受能力,怎么救你师父?”
被拆穿的张允澜刚要不服气地争辩,柳从月突然拉着两个人躲了起来。
一队守军从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经过。
这里靠近御医所,以前是没有巡逻守军的。
“你快回去吧。”张允澜比划着,“别被发现了……”
东方广白很想帮忙,但是他现在身份是东方家族的小公子,稍有不慎是会牵连全家的。
他与二人告辞,找准时机溜走。柳从月也带着张允澜往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