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出现,春明高中当然不同于往日的平静,但这不平静,也并不是只因为死者的出现。
学校告示板上,贴着密密麻麻写着文字的纸,不少学生在告示板前围观,上面写的大致内容就是春明高中篮球队队长分日喜欢自己同校的妹妹分夜,两人有可能正在交往。这种消息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心中本来就会荡起一层涟漪,更何况被曝出“丑闻”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篮球队队长分日呢。说到他——学生们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位篮球队长在省级篮球比赛上获胜时被拍下的阳光笑脸,那张照片原本就贴在告示板上,现在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这样的“丑闻”。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这不算什么,有人表示不知道那位妹妹分夜是谁,而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不伦的恋爱,人群中“恶心”、“好可惜”的声音传了出来。
“胡说八道!”嘈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喊声,一个身体颤抖着的少年怒视着围观的学生们,有人认出他也是篮球队的,“全是胡说八道!这种东西有什么证据?你们怎么都相信了?”
没有人回应他,相反倒是有人被他的喊声吓到,不想找事便默默走开了,也有没搭理他仍兀自看着那张纸的人。
“队长才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和妹妹关系比较好而已……到底是谁传的这种东西?”他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从怒气冲冲的呐喊变为小声的疑问,然而却更让人害怕,然而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那副凝重的表情转身走掉了。
他刚刚走开没多久,“丑闻”的主角分日分夜出现了,刚刚进学校时他们发现大家都用不怀好意的笑容或窸窸窣窣的议论来迎接他们。
他们带着疑惑向教室走去,看到告示板的一刻,分日只感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怒和惊诧的情绪在他心中明显地冒了出来,但那感情太过强烈,以致于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而分夜的脸上则是显现出了惊异的神情,似乎那之中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她低下头,感觉自己的眼眶中似乎要有泪水渗出来,鼻子也有些发酸。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吗,突然间,她转过身,向着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
分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该去追妹妹,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这样反而会让写这条“丑闻”的人更得意,他无视周围的目光,带着伪装出的若无其事的表情,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分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教学楼里,而告示板边人却并没有减少,直到预备铃响起,人群才渐渐散开了。
人群散开,一位化着淡妆的少年来到告示板前,将告示板上那张布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一把撕下,笑了。
“听说你替我说话了,谢了。”分日上课时一直烦躁着那件“丑闻”的事,却听说自己的队友兼同班同学的好朋友风屿替自己说了话,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也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没什么,我觉得队长不是那样的人。”本来比队长还要阳光的少年,今天却比队长还要消沉,说话声音异常的小,“不,就算……没什么。”
分日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话,因为,就是这句话让他感到心慌,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不是那样的人”?不,他就是那样的人啊,喜欢自己的妹妹的人。
他觉得这一点都没有错,因为妹妹是他在家里唯一的心里慰藉。在他的家庭里,父母只会对他们兄妹做出要求,要成绩要性格要人际要各种各样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要他们兄妹博他们开心。他从未感觉自己的父母是爱他们的,他可以理解,毕竟父母一不小心生了一对龙凤胎,原本穷困的家庭就更加难过了。他们本身总是因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穷就是不如别人,所以他们才会要求自己的孩子要比别人好,谁不想自己的孩子优秀呢?这本身没有错,但这件事的本质是要让孩子优秀,然后获得快乐。然而,他们的要求已经达到了病态,并且,他们只是把兄妹俩视作让他们自己快乐的道具,并未考虑过身为子女的他们个人的快乐。对于这种病态的要求,分日他自己倒是可以做到除了成绩以外各方面都优秀,但他的妹妹分夜却为此非常困扰。
而且,就算可以做到大部分他们的要求,这种压力仍然存在。没错,成绩、体育、才能任何一方面低于别人就要被打骂,但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永远都做得到第一,所以分日明白,他们只是在找理由发泄自己不如别人的怨气罢了,但是就算他明白,也无法理解,更无法亲切地面对那两人。
在这样的家庭里,总是很温柔的妹妹就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从小便他们两人就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然而,到了青春期,他发现他不止把妹妹当做妹妹,而是有着男女间的感情,他看着妹妹可爱的脸庞,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他似乎遗传了那对讨厌父母的基因,又或许只是青春期少年的别扭,他无法坦率地面对妹妹,反而对她种种疏远,就如同刚才没有搭理跑开的妹妹一样,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并不少见。他也清楚,他对妹妹的喜欢估计也就是一时兴起,可能只是有着“自己的妹妹不能简单地让给别人”这种占有欲而已,但这件事被挖出来的现在,他却又自然而然地思考起了自己的感情。
分日一个人脸上带着深沉的表情思考着,被他晾在一边的风屿拍了拍他,提醒道:“你在想什么呢?队长,待会警察询问就轮到我们了。”
“哦。”被打断思绪的分日有点不高兴,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更加不快,小声嘀咕道,“那女的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川流同学可是我们的同学啊。”风屿说道,分日觉得风屿这位挚友唯一讨厌的就是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都那么“善良”,实在是很烦人,虽然那是他发自真心的善良,而不是什么伪善,但正是这样,才让人烦闷——这不就弄的不在意那些事的我好像恶人一样了吗?
反正,这样的他一定和我不一样,没有任何烦恼吧。分日暗自这样想道。
分夜跑着,哭泣着,眼泪被风吹的满脸都是,当她停下脚步时,脸上已经布满了难看的泪痕。教学楼相反的方向便是操场,被抓到逃课会被批评的很惨,还有可能会叫家长,她想着不能给家人添麻烦,躲到了操场的厕所里。
摸着脸上干干的泪痕,她似乎并不想洗掉,因为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再哭出来。
“哥哥喜欢我……”她默默念着,“这我是知道的,可说我们在交往什么的,真是侮辱他啊。”
“我这种人……”她低着头蜷缩在厕所的角落里,又抽泣起来。虽然明知周围没有人,她却不敢放声大哭。
分夜和她的哥哥生长在一个父母很严格的家庭中,如果稍稍有哪里不达他们的标准,打骂随时可能降临。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次这样的对待,而哥哥就不同了,他除了成绩稍稍差一点,其他地方感觉都是近乎完美的,他比她阳光帅气,他比她开朗,他比她人缘好,他比她擅长运动,他比她招老师喜欢,他比她有才能……他似乎一切都有比她出色,他们虽然是龙凤胎,但她就像是他劣质的翻版。在学校,她从来不敢说出自己是他的妹妹,只怕哥哥也被人看不起——“你有个这样的妹妹”,她害怕别人这样对自己的哥哥说话。每次升学都是同学问起为什么他们总走在一起,姓氏还一样,她才不情愿地承认了。
就是这样的他们,有一天,她感觉到了哥哥喜欢自己,但她完全不明白那是怎样的喜欢,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喜欢上这个劣质的自己,而这件事被人说出的现在,她只想让自己消失,或是根本不存在,不要给哥哥添麻烦。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竟然也喜欢哥哥。她不知道哥哥对她是哪种喜欢,但她知道肯定和她的喜欢不一样。她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被父母打骂的时候也是只有哥哥会成为她的依靠,这样的他在她心中就如同“日”这个名字一样,是她的太阳,是她的光,是她的神,这大概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名为“崇敬”的感情。
想到自己又要拖累这样的哥哥,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她拿出自己的小小笔记本,眼泪浸湿了纸张,纸张上只有一句话——“你不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容身之处。”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把哥哥当成太阳,却写出了这种话。
化着淡妆的少年和把发帘用夹子夹起的、发型奇怪的少年,走向并不属于自己班级老师的办公室,把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放入了复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