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赵扩召见了史弥远,好言相托,极力盛赞他在大宋的功勋,并赏赐了自己的亲笔丹青。
临行,皇子赵昀亲自护送数十里,希望史弥远务要不辱使命,力保大宋的安定。
回到东宫府邸,赵昀虽知蒙古乃得花羽化之助而再次侵宋,然仍极是不解巴根缘何没有从旁相助?
赵昀苦思,当日在西夏战场为救张丙丁与巴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巴根对自己极尽“舔犊之情”,尤其是言及自己的母亲时,乍时两眼精光闪闪,俱是渴盼之情,直恨不得飞身临安,亲睹芳容。
赵昀越来越确信,巴根和自己的母亲定是有事,后来逼问宫中年长的宫女和太监,从他们遮遮掩掩的言辞中,基本断定。
赵昀将丁牛山叫来,带到书房郑重地道:丁管家,我妈妈当年离世的时候,我尚且幼小,当时她虽然给我叮嘱了许多,但时隔这么多年,我几乎快忘记干净了。你当时在场,还记得清楚吧?
丁牛山对刘慕容深怀知遇隆恩,因为是刘慕容将他从一个偏远的山村请到这繁华的都城,自此摆脱农人的生活,成为一个体面甚至连王公大臣都不敢小觑的东宫府管家。
其实,这也是刘慕容的深谋远虑。
因为她深知,唯有生活在底层且不甘平庸的人,一旦得到机会则势必拿命珍惜。
这也是缘何当日迦衣大闹东宫府,剑指赵昀的时候,丁牛山不惜舍掉性命也要挺身挨上一剑的因头。
丁牛山见问,微微沉吟,满脸喜色地道:记得,当然记得啦,唉……一晃快二十年啦!
言罢,丁牛山原原本本将刘慕容临终前对两人的说辞和盘道出,赵昀听完当即泪如雨下。
赵昀激动,情绪难以自控,哽咽道:丁管家,我妈妈真的……真的让我有难就找巴根大人,把他视作义父?
丁牛山见赵昀眼里不知是喜是羞,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起来,声音也极显嘶哑,不禁身子一震,宛然芒刺在背,不知所言。
“丁管家,是……是还是不是,你……你告诉我?”赵昀逼视丁牛山,双手忽而搭在他的双肩上,不自觉地钳住,自己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显已用上劲道。
丁牛山恐惧更甚,心想“无论如何我总不能杜撰刘贵妃的遗言,更不能欺骗或者隐瞒分毫”,于是拼命点头,连连称“是”。
骤然。
赵昀宛如身遭雷击,大脑昏昏,双腿发软,失声道:啊……义父?我……我有父皇,我要义父干嘛?
说着,赵昀已跌坐在椅子上,目眩神迷,默然不语。
丁牛山知道赵昀羞于母亲和巴根的情事,亦不敢上前慰藉,随即想到自己竟然知晓他母子二人这许多机密,是为大大的不妥。
自古以来,但凡忠臣或奴仆知晓主子的机密或不堪往事,无一能得善终。
念及于此,丁牛山身子不由自主地跪下,颤颤巍巍地匍匐于前,期期艾艾道:奴才……奴才对殿下实可谓忠心耿耿,奴才的命就是殿下的命,只要殿下需要,奴才随时引颈就义,无怨……无悔!
赵昀深呼吸几下,身子尤自颤抖,脸现悲痛地屈身扶起丁牛山,眼见其惊惶,忽而明白什么,念及其近二十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立时一把紧紧将其抱住,长叹道:丁管家,前尘如梦,往事……往事如烟。我说什么也不会认巴根为义父的,便是母亲的遗言,也……也只能违负了。
丁牛山感动,只觉一股暖流充溢全身,忽忽奔腾着,百感交集地道:殿下说得是,巴根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做殿下的义父!
赵昀笑笑,缓缓松开丁牛山,仿佛已自悲痛中回转过来,轻松道:丁管家,之于巴根,咱今后能利用则用之,但其他的,我可不认!
丁牛山连连点头,欢笑道:奴才一定竭尽所能,相助殿下成就功业!奴才没有妻室没有儿女,也就没有牵挂,这条贱命也不值几个钱,今后但凡殿下合用,随时拿去便是!
丁牛山说得虽然轻松,但语辞决然,丝毫不容置疑。
赵昀瞧见,狠狠点头,忽而心中一酸,感动地道:丁管家,今后你我明则主仆,实则自己人。
丁牛山闻言,当即拜伏,重重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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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弥远自得赵昀送出临安数十里,北抵建康府,继而过庐州,入得大金国境,直向大兴府而去。
其时,大金皇帝乃完颜永济,年近六旬,早年便比较昏庸,国事政务全赖先皇留下的几名大臣辅佐,执政数十年来,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先后去世,近来则由皇后把持朝政,是以朝纲混乱,国力衰败,屡屡为蒙古人攻城夺地,全国上下苦不堪言。
史弥远拜见完颜永济,向其表达大宋皇帝的夙愿,完颜永济虽则骤感大合心意,然数十年来不曾做主,只支支吾吾应承着,以王侯之礼相待,令史弥远先下榻馆驿,择日再议。
其时,大金王朝朝政已落入卫绍皇后手里,卫绍皇后不是太子完颜鹤的生母,故而担心地位不稳,是以将其表弟胡佛灯硬生生提拔为兰陵王,总览金国军政,虽是一介奴才,却位高震主。
自然,完颜永济接见史弥远之后,将大宋皇帝赵扩的诉求同卫绍皇后、完颜鹤、胡佛灯和胡沙虎等商议,四人皆无有异议,于是次晨朝会,再接见史弥远。
朝会上,卫绍皇后言道:史丞相,你提出的政见我已同皇上商议过了,皇上是恩准的,但只不知贵国作何担保?
话落,莫说史弥远惊诧,便是完颜永济和完颜鹤,以及胡佛灯两兄弟也悚然不解,纷纷心道“大金刻下已是泥菩萨过江,只可惜西夏不敢仗义出手,而大宋半壁江山已为先祖吞噬,宋人定是巴望蒙古灭金,其北是不毛之地,其右是汪洋大海。眼下局势,蒙古人无异关门打狗。难得大宋不记前仇,愿意结盟,何必再生事端呢”?
史弥远闻言,登时胸中无数,全然不得要领,几度欲言又止,却不知如何启齿,生怕一语不合,前功尽弃。
卫绍皇后何等精明,之于这一切自然是瞧在眼里的,眼见史弥远惶然,赶紧抚慰道:史丞相,实话跟你说,我大金国刻下也是自身难保,屡屡为蒙古鞑子侵犯,目今已连失数十城了。一旦如此下去,咱两国可能基业不保。
说着,瞥见史弥远面色舒缓,连连点头,继而道:贵国皇帝自有远见,亦系金宋两国的存亡之道。古有“秦晋之好”,今可“金宋结盟”。为表其诚,贵国也必须效法先古之风。
话落,史弥远自是了然于胸,当即自忖道,“皇上只有一个女儿,视之宛如明珠一般爱怜,便是皇子赵昀亦不可与之争先。为今之论,卫绍皇后自是希望将迦衣公主下嫁至此。且莫说皇上那里难以交代,便是公主处亦难启齿啊”!
重任在身,关乎国运。
史弥远深知,唯有应允,方可进一步言论其他,否则此番出使算是一败涂地!
史弥远故作不解,拱手动询:不知皇后所谓的“先古之风”所谓如何,还请明示。
卫绍皇后冷笑一声,知道史弥远故作愚昧,也不去计较,淡淡道:我听闻贵国皇上有一女子,名唤迦衣,传言此乃天降之女,数十年来一直护佑着大宋江山,致令大宋富饶更胜,百业兴旺!
史弥远心知无以相瞒,亦不否认,微微颔首,眉高眼低地道:皇后所言极是,迦衣公主降生之日,天生异象,恒古罕见。
完颜鹤久不开言,这会见母后和史弥远的对答之辞,不禁暗暗作喜,心道“母后和其两个弟弟专权,把持朝政,自己形同傀儡,父皇更是摆设。一旦自己大婚,那么就可以进一步稳固地位,相机登上帝位”。
完颜鹤朝完颜永济略略瞧去,但见其亦听得入神,心知父皇是赞成的,不禁眉欢眼笑,却努力装出一副漠然的神色来,不露声色地道:史丞相,我大金王朝刻下虽不及大宋富庶,然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迦衣公主作为大金和贵国的结盟之契,自是不会辱没其金枝玉叶之尊!当然,我亦会至始至终以礼相待,决计不叫公主受到分毫委屈。
史弥远笑笑,轻轻“嗯”了一声,装出欢喜的神色来,大声道:太子所言不假,然我大宋的迦衣公主不单是天下绝色,更是不让须眉!
说着,史弥远将迦衣先前女扮男装出使大辽的壮举一一道出,其中更是增加无数杜撰的英雄之举,当即令卫绍皇后和胡佛灯两兄弟黯然,惊的合不拢嘴吧,脸上浮现悔意。
完颜永济察觉,心知这是唯一能够协助儿子夺取权威的方式,也顾不得其他,当着满朝文武立时拍板,声如洪钟地道:史丞相,朕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