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上海学者朱学勤来北京,约几个北京朋友见面,因此认识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王东成。后来我妻子调到这所学校教书,和王东成成了同事。大家聊起来,对历史文化和山川大河有共同的兴趣,于是相邀两家一起自费旅游。退休以前,利用学校寒暑两个假期出游多次。现在都退休了,就躲开旺季,专拣淡季出行。
王东成两年前读了林达的《西班牙旅行笔记》,就想去西班牙看看,今年秋天终于成行。我们知道,如果选择旅行社拟定的菜单,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去不了。于是,采取自己组团、自选项目的方式,与旅行社洽谈。
王东成事先看了好几个旅行社有关西班牙的菜单,把所有的景点集中在一起,逐一研究,又比照《西班牙旅行笔记》的介绍,补充了一些内容,形成一个深度游的方案,与几家旅行社洽谈,最后北京青年旅行社愿意承担,确定了西班牙、葡萄牙十五日游的行程。实际上在西班牙十天,在葡萄牙两天,其余时间在飞机上。
一般旅行社设计出游,每天只看一个主要景点,其余就是走马观花了。有些宫殿、教堂、博物馆,标明只看外观,就省去了门票,是旅行社降低成本的一个策略。其实,进入景点的内部参观,和仅仅在外部浏览,区别实在太大。王东成和旅行社反复交涉,我们愿意付出门票的费用,一定要入内参观。这样一来,每天的行程就安排得特别饱满,从天亮到天黑,基本上天天都是马不停蹄。
西班牙的文化遗产极其丰富,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名录上共有三十五处,在中国、意大利之后,列世界第三。但其国土面积五十多万平方公里,大于中国的四川而小于青海,人口四千七百多万,多于浙江而少于广西,所以文化遗产比中国密集得多。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旅游王国,每年国外游客的数量超过本国居民。我们在西班牙期间,天天都有意外的惊喜,连续饱餐文化盛宴,美不胜收。那些积淀着千百年沧桑的宫殿、教堂、古镇、城堡、雕塑、油画,真让人目不暇接。
我们进入的第一个城市是巴塞罗那,这里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回归登陆之地,也是举办1992年奥运会的名城,但最有看头却是建筑师高迪的杰作。
高迪生于1852年,死于1926年。他在建筑史上地位,相当于但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开创新时代的第一人。他的七处作品是一个世界文化遗产。我们参观了米拉公寓、圣家族教堂、奎尔公园三处,浏览了巴特罗公寓的外观,果真名不虚传。高迪的主张是艺术必须出自于大自然,因为大自然已为人们创造出最美丽的造型。自然界是没有直线存在的,直线属于人类,而曲线才属于上帝。在以石头为主要建筑材料的时代,他的建筑作品的门、窗、柱、廊、墙等,都尽量不用直线,而用曲线。他的灵感直接来源于自然界的动物和植物,例如动物的脊椎、鱼的麟片甚至人的骷髅。北京的鸟巢实际上也是这派思路的延伸。圣家族大教堂始建于1884年,高迪确定了教堂的整体风格,但他生前没有完成,到今天也还在高迪创意的基础上继续修建。我接触过大大小小不下百座教堂,就艺术想象力而言,圣家族教堂首屈一指。高迪陵墓就安葬在这座教堂的地下室,据说,为了纪念高迪逝世百年,有计划将教堂的竣工期从2050年提前到2026年。而走进奎尔公园,仿佛进入童话世界;登上米拉公寓的楼顶,烟囱竟如同天外来客!
我们进入的第二个城市是瓦伦西亚。到这里旅游的中国人不多。因为它不在常规的旅游路线上。一般的行程是从巴塞罗那经萨拉哥萨直奔马德里,绕经瓦伦西亚就要多走四五百公里,增加一天的行程。有旅行社劝我们,瓦伦西亚没什么好看的,王东成执意要去。参观之后的答案是:瓦伦西亚实在值得一游!且不说那些美丽的广场、教堂,登高望去星罗棋布的钟楼,就是专门参观当代设计师卡拉特罗瓦·圣地亚哥奉献给家乡的科学城,也不虚此行。这是将音乐厅、天文馆、科学与艺术博物馆和水族馆连成一体的大片现代建筑,风格为蓝白两色,斜拉桥与蓝天呼应,充满自由的想象力。我们中国人习惯的是显示政治威严的广场,不熟悉这种以科学和艺术之美为主旨的公共空间。卡拉特罗瓦是桥梁工程师出身,比高迪晚生一个世纪。他展示的是数学的美、技术的美,是以技术能力探究人类制造美的潜力,以自然法则创造超迈的人工造物,而又与自然交相辉映。在他之前,建筑师和结构工程师各司其职,桥梁的设计托付给了路桥结构工程师,建筑师退避三舍。卡拉特罗瓦把桥梁设计全面融入建筑设计,引起了世界当代建筑设计和城市设计的新潮。有人说,瓦伦西亚科学城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过时。我看并非过誉。
至于塞哥维亚古罗马时代的引水渡槽,则已经矗立了两千年。它建于公元50年,高二十八米,有一百六十七个拱门支撑,全部用石块垒成,不用任何黏合剂,到19世纪还在使用,是至今耸立在西班牙境内的规模最大的古罗马建筑。我不知道建筑师姓甚名谁,但其价值无疑指向了永恒。
西班牙的艺术瑰宝还有很多,我不可能一一列举。更可贵的是西班牙朝野对艺术的热爱,对艺术家的尊重。他们以自己的民族出了塞万提斯、委拉斯凯兹、戈雅、毕加索、高迪等一大批世界级的人物为骄傲,从街头广场的雕塑,到公共媒体的表达,随处可以感受得到。王东成教了一辈子文艺学,深知中国百年来艺术的命运和遭遇,艺术家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又有怎样的尊严。每念及此,他和我都不禁感慨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