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乌塞普山脉还像他记忆里那样，人们以为这里像曾经一样，满山是绿得耀眼，高得直冲云霄的树木，虫豸无法对这座创世时诞生的山脉做出什么破坏。
在戴斯城的人们如果望向东边，看到的是被近处森林映出的绿色，便想着那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随后便不再多想，继续自己的生活。
实际上，藏在目光所及的那几座小山后的，是一片被吞吃掉所有生命的荒土。山根藏在天边那根微弧的线后的吉乌塞普山脉中，一个无名的山谷里，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看着面前的荒芜直皱眉。
作为山谷驻军的最高长官，他自然有权了解这里的秘密。松弛的眼皮半耷拉着，他看向眼前这座大山。
这座山是吉乌塞普山脉最高的山，在几百年前，龙族的那位强者挖空了山腹，将这里作为他的住所。
那位强者死后，他的尸体与山体生长在一起。如果说曾经驻守在这里的军官的任务是“守护强者尸体，为人类与龙族的友谊出力”的话，那么经过几百年的时间，那个任务早已失去了意义。
代替那个任务，作为如今驻守军队使命的是“看管这具尸体，时刻报告这具尸体的变化。”
强者活着的时候让人们仰望、崇拜，死后呢，也不忘彰显他们的强大。
它们不像普通的尸体那样会腐败，被细小的生物分解，反而会顽强地形成恶灵之类的东西，给生活在周围的生命带来麻烦。
在处理过几次强者尸体带来的麻烦后，各个种族研究出了合理处理尸体的方法。而在吉乌塞普山脉的这具尸体，因为发现得太晚，已经错过了处理时间。
就在今天凌晨，这位最高长官还在帐篷里熟睡。突然，地面开始颤抖，让他从梦中醒来。
他没有被七年的清闲改变，依旧保持着军人该有的素养，快速穿好衣服的他走出帐篷。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了一瞬的愣神。
一条红色的河流从西方流淌而来，被覆盖的地方，那一棵棵树木只剩下被啃食得满是坑洞的树桩，地面上的花草也被河流席卷。
绿色覆盖的群山，露出一条黄色的沟壑。
河流流进了山腹的山洞，那是存放那位强者尸体的地方。
他第一时间写下了信，寄给戴斯城城主。然后带着一队士兵，小心翼翼进入那个山洞。
出乎他的意料，山洞里那具小山一样的龙尸没有一点变化，专业人士经过各种测量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距离他下令禁止士兵进入山洞，守在山洞处监视里面的龙尸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他的心里依旧充斥着不安。
他从那座山上收回目光，在心里祈求创世神降下祝福。
………………
柒海猫在山上的一棵树后，看着山谷中看着山腹独自感慨的军官，直到那军官离开，他才看向西奥多，问道：“那座山里就是那条龙的尸体？”
“没错。”西奥多双手插在外套口袋，站在柒海身边。他看了看柒海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提醒道：“谨慎没有错，不过现在没什么危险，可以放松一点。”
“哦。”柒海挺直了腰板。挺直了一阵又觉得不太舒服，便又猫了回去。
“怎么了？”
“觉得还是这样舒服点。”柒海回答，其实他发现一放松下来就容易出事，比如离开塞特佛肯的那一夜和蔷薇城外的那一夜，他都挺放松的。
“……”西奥多没说什么，继续看着山的那边。柒海不了解西奥多在做什么，也没有多问，就静静等待。
“进去吧！”西奥多看来是完成了感知。
“哦。”柒海刚提起皇帝，就被西奥多抓住了胳膊，发动了传送。
眼前突然暗下来，柒海警惕地扫视周围环境，然后目光就被山洞中那个庞然大物吸引。
那是一条大青龙，长得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蜥蜴，正紧闭双眼匍匐在地上。山体的岩石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包裹住了龙尸的一部分。
柒海目测，龙尸爪子的长度就与他的身高差不了多少。
他远远看着，没敢上去乱碰。他身边的西奥多松开了抓着他的胳膊的手走过去，他才跟在西奥多身后站在龙头边。
说到底，之前他只看过龙的图片，现在遇到真的，终究还是好奇战胜了其他。
“有什么发现吗？”西奥多问。
“……没有。”柒海被西奥多这么一问，多看了几眼才回答道。他这是第一次见到龙，总不能直接背“课本”，分析这龙与书上记载的有什么不同。
“试着感知。”
西奥多提醒。
柒海看一眼西奥多，乖乖闭眼感知这具尸体有什么该发现的地方。
感知中，他发现尸体有什么在抵制他的探查，耳边就传来西奥多的声音：“试着突破。”
“……这个里面是空的？！”聚精会神突破那层阻力后，柒海惊讶出声。
“对。”
他只听到西奥多简短的回答，然后胳膊再次被抓住，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再次清晰起来时，眼前彻底黑暗。
让他安心的是，西奥多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黑暗没有维持太久，在他身边就亮起微光。
西奥多另一只手的掌心掬着一团红色的火焰，光就从那团火焰发散出来，照亮他们身周三四米的地方。
胳膊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他看向西奥多，正要张嘴提问，西奥多就像提前预料到一样给出了解答。
“我们现在在龙尸的正下方。”他示意柒海抬头看。
柒海抬头，看见他们头顶，土层破开一个洞，而龙尸就盖在这个洞上。他能清楚看到龙尸内部的骨骼——这具尸体也只剩下了骨骼和厚厚的鳞甲，内部的血肉不见踪影。
“驻军不敢探测内部，因为很多尸体接触到魔力后，会发生一些不妙的事，但这具龙尸的内部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孕育出了那些虫子。”
“那些虫子在地底悄然发展，通过吞吃泥土和地底的其他生物来壮大族群。”
西奥多说着，又问：“你确定不害怕虫子？”
“不怕。”柒海肯定地回答，看向一片黑暗的洞穴，“……也不怕黑。”
相视一笑。
二人行走在黑漆漆的洞穴，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一团火焰。
脚步声有节奏地在洞穴中回响，柒海紧紧跟在西奥多身边。他们沉默着，只发出低微到将近听不见的呼吸声应和着脚步声。
他们的影子映在洞穴的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洞穴慢慢出现岔路，每一条都通往未知的目的地。每到一个岔路口，西奥多都先让柒海分辨通往巢穴的路，然后再说出正确答案。
柒海都要忘记他在洞穴里走了多久时，他耳中出现了脚步声与呼吸声之外的声音。他凝神寻找传来声音的地方，最后锁定了他左边的墙壁。
那声音窸窸窣窣地从墙壁后传来，柒海脑海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墙壁后蛄蛹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西奥多站在他旁边，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什么。
他先给自己加了个护盾，在掌心搓出一个火球，一点点移动身体靠近墙壁。
在距离墙壁不到半米处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用空闲的手轻轻覆在墙壁上。
手上传来奇怪的触感，给他的感觉不像是泥土。
他覆在墙壁上的手没有收回，反而开始凝聚魔力。回头看了一眼西奥多，见西奥多对他的做法没有什么异议，他便一狠心，手中的魔力凝成一道风刃打在墙壁上。
风刃刚出手，他便立马缩回手。那墙壁宛如一层薄纸，被风刃一划就瞬间裂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定睛一看，墙壁被划开的裂口后，红色的虫海在约摸足球场大小的洞穴里翻涌。
而他破开墙壁的做法，瞬间吸引了虫海的注意。那浪潮只是微微停滞，就朝他这边气势汹汹地涌来。
他另一只手上的火球丢了上去，砸在虫海里，动静就像是往海洋里扔进去一块石头一样，没有太大的波澜。
眼看着虫海只差一点点距离就要到达他面前，他一咬牙，放弃了用火球术攻击，在心里认真念另一个魔法的咒语。
这是一个高级魔法，具体名字太过中二，暂且不提。但是这是他此刻唯一想到的，能造成火焰伤害，施法时间不算太长的魔法。
刚在心里念了个开头，虫海就到达了他面前，将他淹没。他本能的想要用其他魔法抵挡，最终还是任由自己浸在虫海中。
护盾抵挡的时间，足够他念完咒语。
在一旁看戏的西奥多皱眉，不过没有动手静静观看着。虫子似乎对他感到畏惧，对他敬而远之，全部一个劲地啃噬组成护盾的魔力。
倏地，红色的海洋绽放出光华，热浪猛地炸开。但凡与热浪接触的虫子，无一不被烧成焦炭。
一股腐烂肉类被烹饪熟后，又在阴暗潮湿的环境放置了十几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呕！”
柒海干呕，这味道简直突破了他对臭味的想象。
即便这样，他手上的动作毫不犹豫，蓝色的魔力从他掌心涌出。
空气中迅速凝结出一片片小雪花，而被他当作目标的虫子们，躯体一点点变得僵硬，表面覆盖上霜花。
这个洞窟的虫子全部对他发起攻击的结果就是，直接被他用两个魔法解决——冰冻住还没死，威胁却是不大了，剩下就是再用第一个魔法把这些虫子焚烧干净。
“呕！”
柒海再次干呕，那股味道的后劲真大。呕完，他看向西奥多。
“我还可以吧？”
“不错。”西奥多给出中肯的评价，“不过这只是数个洞窟中的一个。”
“最终的母巢很难对付，交给我就好了。那二十三……二十二个洞窟交给你。”
二十二……柒海心里默念这个数字。
“你先调整一下状态。”西奥多吩咐道。
柒海颔首，喝下一管药剂补充魔力。
稍微平定了那颗想干呕的心后，他示意西奥多可以继续了。然后站起身，走向洞穴的另一条岔路，西奥多没有提醒，说明他选择对了道路。
剩下要做的无非是清理那二十二个洞窟……也就二十二个，都找到了对付方法，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想着。
柒海发现，那些虫子似乎不太聪明。他一开始还用那两个魔法对付，后来发现这一点后，他就试着用其他各种各样的魔法对付，也算是提升用其他魔法对敌的熟练度了。
每结果一个洞窟，西奥多就给他一些时间调整，然后继续前往下一个洞窟。
一开始柒海还在数着剩余的洞窟，后来慢慢的，他就忘了自己打到了第几个。
又是解决一个洞窟，他累得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虽然每次战后都有服用药剂补充魔力，战斗过程他也没有太多活动，但是每次消耗魔力后的肌肉酸痛感还是存在的。
“这个是第几个？”他喘着粗气问。
“最后一个。”西奥多回答，他看着瘫在地上的柒海，问：“很累？”
“不累，就是浑身上下酸得厉害。”
柒海伸了个懒腰，从包里取出药剂，抬头看见西奥多一直盯着他。
“怎么了？”
看到西奥多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柒海一边好奇地问，一边往嘴里灌药剂。得亏他带了足够的药剂，不然肯定要花费更多时间来恢复魔力、清理这些洞窟。“休息一下就好了，接下来要去母巢了吧？反正到时候是你出手，我在旁边歇着，没必要浪费时间。”
这么说倒也没错，二人便站起身，继续行走在洞穴中，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由西奥多分辨方向。
柒海跟在西奥多身后走着，只能看到西奥多的后背。看着看着，他就走了神。
【……】柒海已经快要忘记那时他们说了些什么，这次却是又想了起来。
影子一摇一晃间，画面中的两人又恢复了安静。
终于到达了母巢，西奥多才示意柒海站到一边。见柒海听从他的安排后，便只身一人走进母巢。
柒海远远站着，手中捧着一缕火焰照亮周围。
他见，西奥多轻轻松松破开了虫子排泄物封堵住的入口，里面的情景映入二人眼睛。
虫海翻涌，数量比之前各个虫窟不知道多了多少。一只巨大的，约有龙尸一半体型的白色虫子趴在洞窟正中央。
在它身体的最前端，巨大的口器一张一缩，那是它在呼吸。每一次呼吸，它的嘴中就吐出一片红云，伴随着与之前类似，却更加浓烈的味道。
在之前干呕过不少次的柒海闻到这股诡异的味道，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他往后退了几步，保证能看清洞窟里的状况，随手用魔法隔离了气味。
那边，纵使虫海茫茫，虫母还在不断制造虫子。西奥多却没有一点紧张，只用了几个魔法就将场面控制住。
见到自己的孩子们受到伤害，虫母嘴里发出一声尖叫，与龙吼相似又有不同之处。它白色的身躯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泡泡。泡泡炸开后，溅出的液体又重新构成小一点的白色虫子。
不一样的是，这些新生的白色虫子嘴里长着尖牙，背后还长了龙翼。
再怎么说，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西奥多抬手间几道魔法瞬发，比柒海先前不知道轻松了多少。那几条白色虫子一接触到魔法攻击，身体便“嘭”地炸开，然后组成更小的虫子。
几次反复，白色虫子和普通红虫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而虫母则是因为释放了那些白色虫子，身体干瘪，口器中再吐不出红云。
西奥多慢悠悠念出一个咒语，火焰就眨眼间填满了整个洞窟。
“解决了？”
柒海看到洞窟里的火光消失，西奥多走了出来，便问道。
“对，我们可以离开了。”西奥多说。
“离开前先把皇帝取回来吧。”柒海说。他们刚进入洞穴没多久，他就嫌弃皇帝跟着有些碍事，把皇帝留在了龙尸遮掩的洞口下。
“好。”
西奥多回答，抓住柒海的肩头使用了传送。
………………
皇帝趴在地上打着瞌睡，忽然被抓着后颈提起，吓得它挣扎着要逃跑。挣扎一下后，它才看见是主人，于是乖乖不动被柒海抱在怀里。
西奥多瞥了一眼柒海怀中的皇帝，没说什么，带着柒海传送出洞穴，到达他们进入前所在的那座山上。
呼吸到新鲜空气，柒海侧目看一眼垂在西山边的太阳，“终于出来了——”
里面黑暗潮湿的环境让他感到不适，现在出来，他身上的疲惫好像都减少许多。
此时日尽西山，鸟雀归巢，夜色渐渐洒下。西奥多沉默片刻，问道：“要休息一下吗？你现在还很累吧？”
“好啊。”柒海笑道，笑容较平日多了些真实与喜悦。皇帝趴在他怀里，歪着脑袋，似乎不太理解他们刚才的话语。
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将落叶扫开一些，露出黄色的地面。柒海捡了几根树枝堆上去，由西奥多点燃。
火苗一点点长大，在树枝间蔓延。焰尾拖出的火星缓缓向上飘着，逐渐晦暗直至熄灭。柒海添了根树枝进去，火焰因他的动作一阵摇曳。
一夜安眠。
天亮了。
【天亮了……】
【希望还能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