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拦截方案自然是在海上。大海上风急浪高,鬼子在铁甲板上摇晃站不住脚,会用手把住船帮,此时正好可以用菜刀剁掉他们的手指头,他们舍不得手指头,跳进大海打捞,趁此机会,便可夺下他们的金像。三河县北临大海,有剽悍的渔民,他们就用这样的办法对付海盗。鬼子要是把脚绑在铁甲板上,以防船晃,腾出两只手来不把船帮,专门放枪,就趁着他子弹打不到的时候,跳下水去,鼻孔里插芦苇管喘气,从海底走到大船跟前,用钢钎凿穿他们的船帮。同志们大都是金洞子矿工出身,金洞子里打透老澜,老洞子里的水冒出来,灌满洞子就把人淹死了,鬼子的船再大,也盛不了大海老澜。这样做,就怕鬼子和金像一起跟着大船往下沉,鬼子为了活命,死死抱住金像不松手,到了死人世界里,他们也需要用金子换饭吃,没有人能从死人手里夺回金子来。当然也可以拿着菜刀,下水剁死人的手,就怕死人的手指头剁断以后,金像直往海底沉,一直沉到海底的大山里。在海底的大山里挖金子,大家倒不在乎洞子深,就怕没有那么大的水泵抽海水。金像拦下来,不要可不行,革命正等着吃饱肚子好打仗呢。海上作战的方案就在这里行不通了,你一心想跟他在海上打仗,他要是害怕了偏偏不跟你打,他开着大船跑,你驾着木头小船追不上,你想剁他的手指头,没有那么长的菜刀,怎么办?
还是得在陆地上打。武工队埋伏在山上,计划周密,指挥得当,严格规定不准使用手榴弹,地雷也不用,免得把金像炸碎,不好收拾,散落在地再淘金,大家倒能干,就是麻烦。最好的武器还是弓箭,不必像菜刀,需要靠近了才能剁掉手指头,离着老远,就能射瞎眼。鬼子要是学中国武将的样子,从眼睛上拔箭,拔下眼珠来当饭吃,接着就射他的另一只眼,叫他吃不了。鬼子要想学会打擂英雄杨七郎的武艺,用手抓箭,得把他吊到旗杆顶上才行。大路上,旗杆一时树不起来,他不能用手抓箭,他要是端起枪来放枪,那就万箭齐发,把他射成刺猬。杨家将的孙子就是在一条小商河里,被金兵射成了那个样子,掷不出他的投枪了。日本鬼子跑到大商海,他才有机会掏出不大的灰盒,当炸弹扔出来。弓箭实在是好武器,适合打一场夺金像的战争。可惜大战在即,鬼子的汽车轮子跑得像箭一样快,武工队没有时间赶造弓箭了,只好使用冒烟的武器,就是土枪——会爆炸的土炮绝对不准使用——一枪能射出无数霰弹,在鬼子的身体和脸上打出密密麻麻的麻子坑,让他们再也无颜吃那道****淫靡的菜,他们一看见女人身体美丽的部位盛了菜,就会摸一摸不光滑的脸,自惭形秽,无法下箸。他们要想用女人的乳汁治疗中国土枪打出的麻子坑,可惜他们的女人身体盛了菜,挤不出乳汁了。姚麻子亲自指挥这场夺金像的战斗,周密部署,动用了脸上又深又密的麻子坑能够藏住的所有智慧,严格禁欲,连曾经被酒盅儿浓郁的乳汁泯灭的心机,也重新发掘出来。他采金经验丰富,种地经历却不多,不过也照样启用了种地的农具作武器,就是耙,还想到了瓦匠盖房子用到的材料,就是石灰。他也让大家带上了菜刀,掖在腰间原本掖手榴弹的地方,力气大的就拿了铡刀,插在背上,不系红缨,免得招摇,被鬼子发觉。姚麻子警告想在铡刀上系红缨的武工队员说:
“鬼子有千里眼。”
背上插了铡刀的队员,担心鬼子的千里眼也能看见铡刀把。
姚麻子叫他放心:“鬼子的千里眼看不见铁器。”
队员想知道为什么。
“瞎吗?”他擎一擎手里的石灰包说,“这个是干什么的?”
没有人怀疑姚麻子的判断和指挥。鬼子的汽车,按照情报里说的时间和路线,准时通过,飞转的汽车轮子碾垮浮土,落进坑子里,被尖利的耙齿刺穿,爬不上来。鬼子要看看是什么人挖了坑子,眼前忽然一片白烟弥漫,石灰粉杀眼睛的威力,比烧不着的湿柴冒烟大多了。鬼子要闭着眼放枪,根本看不见目标,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打碎了玻璃,像睁不开的眼睛一样不管用。密集的霰弹疯狂飞泻,像风刮着雪粒打脸,像遭了轰赶的蝗虫撞脸。日本鬼子真的很害怕,从此后再也无颜吃那道女人光溜溜身体盛的菜了,拼命用手把脸捂住,乱剁的菜刀赶到跟前,专门剁他捂脸的手。快一些的菜刀像在案子上剁排骨,一刀剁断五根手指头,脸也剁去了一半。有一些鬼子不想回国再吃那道菜了,不管脸上会落下多少麻子坑,举着枪闭了眼,要勾扳机,铡刀片横着劈下来,枪管和人一起断成了两截,下半截还在地上站着,上半截躺着睁开了眼睛。有一个瞎了眼的鬼子成心连饭也不吃了,拉响了挂在自己身上的手榴弹。大个子武工队员担心大爆炸会炸碎金像,趁手榴弹冒烟的时候,抓起鬼子扔出去,鬼子的身体在半空中炸得血肉横飞,一条大腿落到汽车轮子上。姚麻子怕鬼子的腿还会爆炸,赶上去一脚把它踢落。姚麻子就势爬上汽车,没有看见金像。他翻遍了车厢的所有角落,连一只脚大的金像能够藏住的角落都翻遍,仍然没有看见金像。驾驶室一扇门的玻璃已经砸碎,他踢碎没砸碎的另一块玻璃,把门打开,拖下死在方向盘上的鬼子尸体,掀开驾驶员坐的椅子垫,连最不可能放天皇的地方都搜过,还是没有看见金像。战斗正在接近尾声,最后一个鬼子忍着眼痛大睁两眼,端着刺刀哇哇大叫,姚麻子连忙下令:
“留个活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两把铡刀同时从不同的方向砍下,鬼子的身体断成了三块。
“金像呢?”
剩下的一节鬼子,头上的鼻翅一耸,轻蔑地说一声“哟西!”就闭上了眼睛。
功到自然成
战斗胜利,没截到金像,姚麻子不知道应该是高兴好,还是沮丧好。像找女人求乳抹脸上的麻子坑,获得了快乐,抹掉了智慧,他不知道应该喜欢酒盅儿,还是恨酒盅儿。他腰间带枪,指哪儿打哪儿,好枪法弹无虚发,大机头总是张着。他战斗的生活丰富多彩,酒盅儿渐渐地扔到了脑后。他不满足的,只是不知道日本女人背上的小枕头能有多么软。日本女人拙手切出的宽条面,他已经吃过了,他还不知道日本女人亲手煮的面条会泡多少面汤。打锣山的日本狼狗白牙尖利,警戒着中国金子,也警戒着日本女人。消灭了鬼子,没截到金像,姚麻子像一场肉搏之后从女人身上滚下来,弄不清到底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他让队伍暂时休整,自己回家好好地想一想,认真反省。战斗的间隙,他只有回到家里,才能够保持最清醒的头脑,不会被女人弄得一塌糊涂。涩儿虽然渐渐长大,却形同虚设,他总是视而不见。
没有人再给姚麻子关于男女情事的教导,不是因为他阅尽春色,无人具备资格,而是关心他儿女情长的人去世了,没有人替他操心涩儿是否长大,及时向他报告。他面目丑陋,精力过人,腰间带枪,四处乱洒,滋润过太多不相干的女人长大、丰硕,死去的那个人最清楚。临死的时候,那个人还喃喃絮叨揪心地想他,儿啊,妈还欠你吗?语焉不详,让守在旁边的涩儿不明不白,无端地害怕,不知道人家母子会有什么瓜葛账,还要纠缠到阴间。此时姚麻子走得正远,听不见母亲叫他。一次战斗的间隙,回家歇息,看见了涩儿的鞋上裱了白布,姚麻子才知道母亲死了。他头脑清醒,目光敏锐,一眼看出涩儿地瓜脚的模样没有改变,还是缠缠放放的老样子,天生适合在工房子里推大磨,不适合“邻村通学”。他要是知道了涩儿一直在练功不辍,苦练左腿左胳膊用力的功夫,要走出没有尽头的磨道,当上拉流工,他不会笑死,只会由涩儿的信念受到鼓舞,增强自己的信心:他停止使用女人的乳汁抹脸,总有一天,会等到胭脂水从最漂亮的女人脚上流下来,让他抹平脸上的麻子坑,像长出一只光光滑滑的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