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萧瑟而宁静。月色皎洁,透过门窗筛洒了一室,月光下,青铜武器发出幽光。
这是一柄做工朴素的短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流线型的构造呈现出完美的比例,锋利无比,可以深入人的骨骼。剑体上铸有血槽,橙黄色的剑刃在月光下散发出暗淡却富含美感的光芒,神秘、优雅,令人沉迷其中,就像死亡本身一样迷人。
现在这柄剑已经距离信阳君的咽喉不到一尺,他鬓边的发丝都已被剑风吹动。借着透入屋内的月光,司徒煜看到刺客的脸。与其说是一张脸,不如说是一张精致的面具。面具完全包裹除却右眼以外的位置,通体墨黑,和刺客的着装十分相称,左边眼睛周围用金线勾勒出一道伤疤的形状,甚至给人一种错觉——这面具是活的,正流着血泪。司徒煜看到了刺客的眼睛,冷静、凶狠,像一头野兽的双目,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由喊道:“君侯小心!”
但信阳君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慌的表情,甚至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他的自信来自于他对卫野的信任,这是一种可以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对方手中的默契。
一柄沉重的手戟挥出,挡住剑锋。
刚刚还在酣睡的卫野此时已如同出林猛虎一般,毫无倦怠之意,他身躯精壮高大,但却有着与身材极为不相称的灵活。卫野的手戟由镔铁制成,沉重而坚韧,如果与短剑相碰,青铜材质的短剑势必会应声碎裂。刑天卫野,膂力惊人,昭王朝无人可比,只有蛮族的两名酋长能与他匹敌,他曾经在一招之内砸断过无数对手的兵器。但这一次却并未如同往常一样顺利,刺客身手异常灵活,明明招式已老,但却依然能随机应变,他就势一个转身,短剑贴着戟柄削向卫野的手指。这两招电光火石一般,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剑法之精妙不逊色于天下最好的剑客。
信阳君忍不住脱口称赞:“好剑法!”
卫野不敢怠慢,左手戟一挡一拨,右手戟当胸横扫,以泰山压顶之势把刺客逼退到三步之外。几十斤重的手戟在他手中运用的宛如一柄匕首,若不是刺客身法灵活,这一击一定会令对方骨断筋折。卫野高大的身躯挡在主公身前,眼神凶悍地打量面前的猎物。他甚至没有看向身后的主公,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可有稍许分心。
刺客身材消瘦,比卫野矮了一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刚才的一个回合中,他险些被对手击中,衣袂被手戟的月牙划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他立刻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手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他稍事停顿,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他的意图非常明显,要在侍卫们包围自己之前结束战斗,作为一名刺客,第一守则就是不可恋战。
卫野久经沙场,他的本事都是在战斗中练成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他虽然是个粗人,性情刚猛暴躁,但一旦与人动手就会变得冷静沉稳,因为高手过招比的是心智、经验、技巧而非蛮力,最忌急躁冒进。所以他任凭对方灵敏的进攻,却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沉着应对,他的目的并非杀死对方,而是要保证主公安全,两人一大一小,一快一慢,一攻一守,你来我往,身影穿梭,斗的不相上下。
司徒煜方松了一口气,看向身旁的信阳君。信阳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刺客与卫野格斗,不由露出欣赏的神色,他甚至端起茶杯,一面品茶,一面与司徒煜谈笑。
“以先生之鉴,认为刺客的剑法如何?”信阳君仿佛只是一名旁观者,而不是刺客的目标,这个时候仍有心情评论刺客的身手。
“学生一介儒生,哪里懂得剑法。但他能在卫将军面前走过三合,一定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说得好”信阳君赞许道,旋即有一丝担忧,微摇头:“我看两人不分伯仲,仲康未必会占上风。”
若论单打独斗,就连以勇猛著称的定平国悍将赵夺都略逊卫野一筹。但他这次却遇到了劲敌,他的双戟虽然沉重,招数虽精妙,但却无法发挥到极致。
卫野身形高大,这是室内,屋中的梁柱都成了阻碍他施展的屏障,而对手用的是短兵器,加上身材瘦小,在狭小的空间内可以运用自如。
卫野的手戟再一次击中立柱,力道之大,整个房间都随之一震,手戟的月牙入木很深,一时难以拔出。刺客并不怠慢,借机闪电般地连刺三剑,逼得卫野后退,手戟钉在了立柱之上。刺客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对手现在少了一把兵器,相当于猛虎缺少了利齿,战斗力会大打折扣。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卫野随即扔掉了另外一支手戟,赤手空拳地面对刺客。
司徒煜也陡然一惊,难道他要以拼命的方式击倒对手?
只见卫野反手抄起地上的几案,当做一面盾牌,怀抱当胸。既然进攻无效,不如彻底放弃,全面防守,卫野不愧是战斗中的智者。此招一出,不仅信阳君和司徒煜拍手叫好,就连刺客也露出赞赏的眼神,他微颔首,旋即飞身进击。
几案由上好的楠木制成,色泽美丽,纹理淡雅,质地坚硬,短剑一旦刺入便很难拔出。刺客的短剑正钉在一片凤尾纹的中央,入木很深。卫野趁势翻转手中的几案,刺客短剑脱手。卫野跨步上前,劈手抓向刺客。徒手搏斗,卫野自认天下无敌。刺客如游鱼一般滑过卫野的肋下,一个箭步跑向窗口。既然兵器失落,显然行刺已成败局,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逃走。但又有谁能从卫野手中逃脱呢?
“哪里走!”卫野大喝一声,手中的几案砸向刺客。
刺客闪身躲避,但速度也不免缓了下来。
卫野大步上前,飞腿踢向刺客。
刺客向后闪身退避,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卫野的腿很长,他虽然闪避,但是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扫到肩背。
刺客的身子被踢的飞了起来又重重地落回地上。
但形式就在这一刹那逆转了。刺客落地的位置距离信阳君不足三尺,他就势一滚,手中又多了一柄匕首。原来他是有意被卫野踢中,借着这一腿之力靠近目标。此时卫野身在一丈开外,已然回天无术,眼看着刺客把匕首刺入信阳君的胸口。
司徒煜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目睹母亲和幼妹被战火吞没,抑或地牢中遭受百般凌虐之时,他一直克制隐忍,对于痛苦和恐惧,他似乎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然而现在,他却险些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