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剑并没有刺进信阳君的身体,只是在他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凹陷,刺客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信阳君左手擒住刺客的手腕,右手的佩剑已经抵在他的咽喉。这养尊处优的富贵王侯身手竟然不弱!
刺客的手缓缓松开,匕首落地,发出金属的钝响。
身后,卫野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刺客的肩上。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通身铠甲的卫士冲进来,长剑出鞘,弓弩上弦。
留善阁的灯又重新被点燃,变得灯火通明。面具摘下的那一刻,司徒煜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季布。
果然是他,那个在食寮中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季布此时的眼神安详平和,与刚才动如脱兔的样子判若两人,虽然被几名彪形大汉死死地按住,但却一直保持惊人的平静,他甚至对司徒煜友好地笑了一下。作为一名刺客,一击而中则名满天下,一击不中,便只有死路。
他不再做无谓地抵抗和挣扎,那是懦夫和小人的行为。刺客有如昙花,也许一生只有一次灿烂的绽放,但这已经足够,辉煌地来,辉煌地去,这才是生命的真谛。执明学院的渡鸦大师曾经这样告诉季布。死是每个刺客的归宿,自从他进入执明学院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局。
信阳君轻轻抬手,示意卫士放开季布。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信阳君可以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眼神中的杀气,他缓缓拉开袍襟。
唐猊铠。
轻盈柔软,刀枪不入,挡得住三十石劲弩的近距离穿刺,是价值连城的天下至宝,以前他只是听学院的司学们说起过。
“你应该刺我的咽喉,我即便可以避开,也无法拦住你借势逃走。”信阳君并无嘲弄之意,他是在和一个知音谈心。而在信阳君身后,是两扇宽大的窗户。季布完全可以从这里飞身掠出,卫野虽然勇猛,但并没有他动作灵活。可现在想到这些已经为时太晚。
“技不如人,死而无憾,季布听凭君侯发落。”季布很庆幸自己没有死在卑鄙小人的手中。
“原来你就是季布,执明学院排名第一的杀手,渡鸦大师的高徒。”信阳君赞许看着季布,“你的身手很好,头脑冷静,恐怕就是渡鸦大师本人也未必有这么好的功夫。”
信阳君的眼神掠过季布,看向他身后的卫野。
“仲康在寡人身边十二年,你是第一个有机会靠近寡人的刺客。”
卫野脸红了,他不由汗颜,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惨败,而且算得上一败涂地,不过他由衷地赞赏这个瘦子的身手,更佩服他的头脑。
“可是我还是失手了。”他的声音沉冷略有几分沙哑,像一种古老的陶制乐器发出的声音。
“你败在经验不足,而且太急于求成,你要杀我,可你并不了解我。你只要稍微花一点功夫打听就能知道,三年前崤山氏进献唐猊铠,国君将它赐给了寡人,这并不是秘密。”
作为一名杀手,要了解目标的家庭、爱好、生活习惯,他的口味,他喜好的游戏,他出行的路线,他的一切一切,甚至要爱上自己的目标,这是渡鸦大师说过的金科玉律。
季布深感羞愧和懊恼。他一直自认称得上是冠绝天下的刺客,却如此差强人意。只有身手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智慧,渡鸦大师再三告诫,可是自己却并未放在心上。
“你如此草率行事,或者是你太过轻敌,或者你是临时接到任务,没有时间去了解。”信阳君娓娓道来。
“多谢君侯赐教,可惜季布没有改正的机会了。”这次轮到季布脸红了。
“寡人只想知道你受何人指使。”
“执明学院培养的是刺客,不是告密的小人。”
执明学院,是大域学宫最神秘的存在,自开办以来,不少学子向往,却很难做到执明学院主张的,无奇。这大好的年纪,又有多少人甘愿一生隐姓埋名,终日与面具为伍,也许要一直到终老。执明学院的使命是现实的,因为在这诸侯争霸、战乱频仍的年代,忍士应运而生。作为一个合格的忍士,要知道忍的含义,首先就是保持缄默,只有守口如瓶的人,才能在执明学院的第一年结束后,顺利升学,失败者将全部淘汰;其次是对痛苦和恐惧的承受力,他们曾被带去刑场观摩,甚至充当刽子手,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也曾经受酷刑折磨,磨炼铁一般的意志;再次是隐忍,懂得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必要的奢侈,不与人群为伍,忍受孤独。执明的学子因为要经过严苛的训练层层筛选,所以每年的数量都在减少。不过除了执明最高司学外,谁也不知道执明学院到底有多少学生。
“主公,不如先把他带回去,小人去查。”身后,卫野不想放过要谋害信阳君的幕后主使,恨不能当即弥补今日的过失。
“对,严刑拷打,一定可以问出来!”卫野身旁一名卫士却会错了意,大声说道。
“不,一个值得尊敬的勇士、君子,”信阳君严正看向卫野和其他卫士:“不该受到凌辱。”
司徒煜赞许的看着这两个人,有时候敌人比朋友更值得钦佩。
如此,卫野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和信阳君一样,他并不希望季布受到侮辱,同时,却又深感自责:我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一名刺客?他明明是行刺主公的杀手……
信阳君抽出佩剑,抛在季布面前,目光诚挚:“如此,寡人赐你自尽,你的家人寡人自会关照。”
季布突然一笑,司徒煜发现他的笑容竟然很好看,只是平时由于他的眼神过于犀利,面容又常年隐藏在面具之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表情。
季布俯身顿首,然后挺身跽坐,严肃而平静:“小人季布,谢君侯大恩。”
季布捡起佩剑。
这柄佩剑做工精美,剑长三尺,铸有篆体铭文,橙黄的剑锋透出淡淡寒光,吹毛可断,剑柄为一条怪蛇,蜿蜒吐信,这就是天下四大名剑中的“天殇”。
季布赞叹:“好剑!季布有幸命丧天殇剑之下,也算不枉此生!”
身后,卫野一直警惕的注视着季布的一举一动,一旦他试图再次行刺,他将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脑袋。但季布却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明白机会只有一次,徒劳的反抗只会自取其辱。他深吸一口气,反手将天殇剑架在颈上。
四年前,他孤身一人流浪到大域学宫,投身执明门下,夙兴夜寐,枕戈饮胆,期待有一天可以一飞冲天,了却夙愿,想不到这里竟是最后的归宿。季布缓缓闭上眼睛,手握剑柄,他感受到了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肤的清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微微的战栗,夹杂着一丝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