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粲是一个可以洞悉人心的魔鬼。乌麦虽然看上去比白鹿健壮许多,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有白鹿那么坚强。如果要审问两个人的话,那么可以先杀死身体柔弱而精神坚强的那一个,让另外一人看到最可怕的一幕。果然,乌麦在看到被剥去皮肤的同伴时表现出恐惧崩溃的状态,这正是张粲需要的。他相信她很快就会招供的,因此他不需要为这件事再浪费太多的时间,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彻底在大王面前打败王晋,成为章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厚重的木门打开,屠灭大步走进,伏在张粲耳边低语几句,恭敬的取出竹筒,交给张粲,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贪婪的盯着呈大字型被吊在刑架上的女子。他是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视生命如草芥,视痛苦如无物,对杀戮和年轻的女人有着野兽一般的欲望。他曾经是狄狁草原上的一名臭名昭著的强盗,杀人如麻,恶贯满盈,受到各部落的通缉,并在十大酋长的联合围剿下全军覆没,他在大漠上逃窜了三天三夜,终于力竭被擒。酋长们用铁锁穿透了他的锁骨,把他禁锢在草原上的祭坛旁的木桩上,准备在月圆之夜用他的头祭天,告慰那些无辜的百姓。但是就在仪式举行的头一晚,一个神秘人来到关押他的营地,用天价重金从巫师手中买下了这个囚徒。屠灭像所有草原上的百姓一样笃信萨郎教,是个虔诚的信徒,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张粲手下数一数二的得力干将。杜缺死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了张粲手下的首席杀手。
张粲打开竹筒,拿出其中的密信,俊美的脸上露出笑容,信中的内容佐证了他的猜测,赵离和司徒煜在霍家封地,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相貌清秀的蛮族青年。他看着匍匐在跟前的这头野兽,他刚刚喝过羊血,显得野性十足,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膻味。
真是一条好狗。
他抬手拍了拍屠灭的脸,像施舍一头饥饿的猎狗:“她是你的了。”
地牢位于内圉的后院一隅,是一个深约四丈的窑洞,入口位于柴房的右侧,如果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门。门口非常低矮狭小,仅容一个人俯身通过,但里面却别有洞天,三十九级台阶,七十二间牢房,九间刑讯室,分别按照九宫八卦的格局分布,墙壁上镶嵌着生铁铸成的火把,火焰跳动,使来往的人在粗糙坑洼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极了传说中的地狱。这里守卫森严,至少有十几名守卫和四头牛犊一般的猎犬,两铁一木三道厚重的大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令受刑人的惨叫声丝毫无法传到外面。地牢的另外的一个出口通向犬舍,死者的尸体会被猎犬们撕咬吞噬。张粲自幼很喜欢这种凶猛嗜血的大型猎犬,就像他很喜欢屠灭,不过他知道屠灭终究无法取代杜缺。杜缺是斥候出身,机敏伶俐,擅长蹿房越脊,乔装易容,杀人于无形,是个完美的密探,而屠灭的形象太过显眼,尤其是他那一身怪异的刺青实在过于醒目,可以让他去杀人,但探听消息这种事显然不是他的长项,这令张粲感到非常头疼。
张粲很在意面见大王时的仪表,因此他每次觐见章王起都会仔细的沐浴更衣,虽然他已经一夜未眠,但他依然会把自己修饰的非常得体,配上完美的相貌,更显得风神俊雅,惊为天人。难怪就连宫中的内侍都说,张大夫每次觐见,大王都谈笑风生,舍不得他离开。
赢起对张粲的本章几乎有求必应,除了上次在昭成殿被司徒煜算计的一败涂地之外,张粲几乎从未令他失望。赢起不是不知道张粲那些卑鄙黑暗的手段,他只是并不关心,他是个只重结果的人,从不关心细节和过程,至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本就是臣下应该操心的,如果每个君王都对国内一切大小事宜事必躬亲,那么他一定治理不好这个国家,或者会很快累死。他和张粲之间非常默契,张粲也从来不向大王禀报事情的经过,而是只说结果。他思维缜密,措辞精炼,言简意赅,从不在一些繁文缛节的地方浪费口舌,他宁可把时间用在与大王纵论天下上。张粲是一个恶魔,但也是不世奇才。多年以后,信阳君纵论天下英雄时曾说到,若论权谋,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真正算得上是他的对手,可惜的是其中两个彼此联手,而另外一个却和他失之交臂。
张粲的计划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大王的恩准,他一面吩咐人火速备车,一面返回地牢,他断定乌麦一定已经招供。
地牢中传来悠长凄厉的叫声,极为刺耳,但这叫声并非女人发出,而是一个男人。
张粲走进第二道大门的时候,看到公孙痤拖着尿的精湿的裤子手脚并用的爬上阶梯,身后淋淋漓漓洒了一条水线。他怕那个血人,怕屠灭,怕庆彘,怕阴森的地牢,怕这里所有的一切。他是个喜欢享乐的人,骏马豪宅、金珠玉器、醇酒美人是他的所爱,他来章国是为了荣华富贵,可不是要干这种让人做噩梦的勾当啊。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张粲脚前,就势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喊道:“主公……我的亲主公啊……血……血……吓死小人了……”
公孙痤肥胖的脸因为害怕而不停的抽搐,显得有些挤眉弄眼,看上去很是滑稽。张粲几乎有些忍俊不禁,他俯下身子,柔声道:“公孙兄,你这是怎么了?”
公孙痤把脸埋在张粲精致的锦履上,浑身筛糠的哭道:“他们传主公的话,让我来这等您……可是我一下来,就看到一个血人挂在那……”
“好了好了,莫怕,”张粲拍了拍公孙痤的头,“我让你来地牢等我,可没说让你下来啊,这些传话的人真是没用。”
公孙痤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恩主,赌咒发誓道:“主公,小人对您一向别无二意,有半句假话,让我……让我也变成那个血人!”
这个胖子算得上聪明,张粲暗道,这么快就领会到我的心意,孺子可教。他深谙人性,知道对公孙痤这样的小人,一定要恩威并施。
“好了,你且上去等我”张粲宽慰道,“我是让你陪我出趟远门,这种腌臜所在,岂是您公孙先生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