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王晋兵临大域学宫无疑是一场豪赌,胜,则可趁机进兵宛地,占尽先机;败则陷章国于极为被动的处境。
大域学宫地位非同一般,等同于一方诸侯国,无故兵戈相向实在无法向天下交代,无异于授人以把柄,如果其他诸国以此为名兴师讨伐,章国虽然兵力强盛,也难以抵挡各国联军。而最令王晋担心的是国内的政敌会趁机发难,他的地位甚至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会因此而受到威胁。
王晋暗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努力使心绪平复下来,他毕竟久经大敌,懂得无论如何都不能乱了阵脚,慌乱失措只会令敌人有更多的可趁之机。
赵离挑衅地看着王晋:“你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杀一个人呢?你弄个木偶来不就行了?”
“也许这位大将军精通巫蛊之术,能与死人沟通,也未可知。”鬼斧与赵离一唱一和道,“要不要给你准备香烛木剑,以备做法之需?”
“原来章国的死人都可以作证,真令人眼界大开!”
“如果这场做法跳得好,我看你以后也不用打仗了,去幹城做觋岂不是很好?做一次法能得两百钱呢!”
人群中发出哄笑声,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扈铭都有些忍俊不禁。刚刚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和一场命悬一线的等待,此时却突然放松下来。章国人素以凶悍霸道著称,王晋更是恶名远扬,令人又恨又怕,自然有许多人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王晋身后的武士又羞又怒,他们有心发作,但也深知己方处于劣势,一旦动手势必遭遇灭顶之灾,只能咬牙隐忍,低头不语。
王晋却无心理会对方的挑衅与揶揄,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摆脱困境,把风险降到最低,他病急乱投医,不顾章、良两国势同水火,求助地看向端坐中央的信阳君。
信阳君怎肯为王晋解困?
良国虽为天下霸主,国力雄厚,但近二十年来章国逐步崛起,处处以良国为假想敌,觊觎霸主之位,已成良国最大敌手,尤其公子起即位以来,更是穷兵黩武,极力扩张,加之境内盛产良马,又与蛮族通婚结盟,虽然国力依然不够强盛,但军力却早已不容小觑。而章王起雄才大略,乃是经天纬地的盖世奇才,也是天下公认的能与信阳君势均力敌的不世枭雄。面对咄咄逼人的章国,信阳君时常感到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虽然两国一南一北远隔千里,但近十几年来,章国不断向南扩张,意图不言而喻。
信阳君一直在寻找机会遏制强章,现在机不可失,正好可以借此打压章国的气焰,更重要的是要就此断了他们对宛地乃至鄢地的觊觎,以绝后患。
“大将军适才口口声声提到当年的盟约,想必也还记忆犹新,就不用寡人再赘述了吧?”信阳君冷冷地看向王晋,“寡人身为天子特使,如果不能主持公道,实在是有负天子重托,愧对学宫诸位师生。”
信阳君虽然外表优雅俊秀,气质出尘,但却一直以铁腕著称,做事雷厉风行,冷血无情,从不给对手留余地。
当年在良国,他曾经一夜之间发动政变,谈笑间铲除了十三家反对他的大夫,软禁了太后,架空了国君,将权柄牢牢握在掌中,那时候他还不满十八岁。十几年来,他恩威并施,纵横捭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既是良国实际的主人,又权倾大昭朝野,号令各国,左右天下大局,凭的是足够的睿智和足够的狠辣。
“敢问大将军兵发学宫,可是奉了贵国国君之命?”信阳君声音平静,优雅依然,但每个字都像针一般刺入王晋的耳朵。
王晋肝胆一颤,信阳君显然是想借他之口坐实章国背盟之罪证。
王晋连忙解释道:“寡君并不知情,外臣是受曹国国君所托查办此事。”
“这么说,大将军是受了曹侯的蛊惑了?”王晋的回答正好落入信阳君的圈套,章国太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章国正面冲突,不如先把矛头引向曹国,断其臂膀。
“章曹是盟国,外臣率兵驻守曹国,理当为曹国安危着想。”王晋吞吞吐吐地说道,他既不敢否认,又不敢承认,只能模棱两可地敷衍道。
“好,有了大将军这句话,那寡人定要与曹侯当面对质一番,他擅自背盟,图谋鄢地,威胁天子,罪属不赦!”
信阳君如星辰秋水一般的眼眸中泛出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司徒煜此时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与他促膝长谈,近如密友、亲如兄长的人的确是不可一世的天下霸主。
王晋的额头沁出冷汗,如果以良国为首的各国联军征讨曹国,章国势必不便干预,只能眼看着曹被良国占领,天然屏障不复存在,这无异于在章国旁边悬起一柄利斧。宛地也会随之落入良国之手,成为一只扼住章国咽喉的巨手,章国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势即将毁于一旦。
就算面对千军万马,面对蛮族生番的包围,王晋都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恐慌,他甚至想到了自刎谢罪,但这样做就真的能解脱章国之危难吗?
王晋的慌乱并未令司徒煜感到欣慰,相反,他感到有些悲哀,一条无辜的生命因此牺牲了。他不是个冷血的人,无法漠视生命,无法面对粮商孚仲的横死无动于衷,哪怕这个人曾经试图置他于死地。
那个粮商罪不至死,虽然他是个小人,有些卑鄙,但是普天之下谁又敢说自己绝对清白呢?也许他的父母正在家中等着他回去,也许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给奔波在外的丈夫接风洗尘,也许孩子们在翘首期盼父亲带给他们的玩具和美食。失去了一家之主,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司徒煜为自己的妇人之仁感到有些羞愧。
他暗中叫着自己的名字,裴忌,你想要报国仇家恨又岂能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博览群书,难道不知道自古成大事者无不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吗?他强迫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孚仲的马车。
或许永远无法像信阳君那样有一颗铁石一般的心,所以才要借助他的力量成就大事。
起风了。
青石地面上的落叶随之盘旋飘舞,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光束,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在这带着几分刺骨凉意的秋风中,司徒煜隐约感到一丝杀气。
王晋的手缓缓移向剑柄。困兽犹斗,此刻还有最后一搏,他与信阳君相距不到七步,身旁有五名侍卫,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猛将。不如就在这四象坛前拼个鱼死网破,如果能杀掉他,为章国除此心腹大患,老夫也算死得其所!
人群中,扈铭也感到气氛的异样,这恶战前的平静又如何能瞒得过天下武将宗师。
“老师,势头有点不对啊。”霍安小声耳语。
不错,爱徒果然机敏不凡,扈铭心中赞许,小声叮嘱:“如有不测,一定要保证廖夫子的安全。”
“可是……”霍安看向祭坛前的信阳君,难道天子特使的安全不需要顾及吗?
“他没事。”扈铭微微一笑。
信阳君身后,卫野不知何时已抽出双戟,呈交叉状抱在怀中,他像一头机敏的猛兽,总是能及时嗅出危险的存在。
五个人,加上一个老弱的病夫。卫野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