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远远看去,似乎是章国人马纷纷涌向学宫大门方向。难道不等里面有了定论,外面的两国士卒倒先按捺不住了?
赵氏父子分开众人,大步赶到宫门之外。
章国士兵并没有冲入学宫的意思,而是蜂拥向前,在大路两侧一字排开,整顿盔甲,整齐列队。
赵夺手按剑柄,警惕地看向远处:“爹,看架势来者不善啊。”
大路远处烟尘滚滚,一队人马飞驰而来,烟尘中隐约可见旌旗招展,旗帜随风飘摆,旗上的蟠螭也仿佛活了一般,在阳光下扭动身躯,张牙舞爪,凶恶狰狞,中间玄色大旗上书写硕大的“章”字。
原来是章国援军到了。
定平士卒不敢怠慢,连忙各持兵器,严阵以待。两军实力相当,定平军人数本来就少于章军,方才是凭借突袭以及监兵学子的配合才侥幸险胜,如果再次交手,就说不好会有几分胜算了。章国常常不宣而战,利用骑兵的优势,出其不意,给对手以致命打击。当年吞计灭陈,将四百里土地纳入囊中,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象坛前的众人也早已走出学宫大门。
廖仲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苦涩,好容易平息的战火可能会再次燃起,难道今天大域学宫真的是烽烟难免了吗?学宫三百年未遭兵祸,想不到要毁在我的手中!
老夫子轻轻叹息,福祸吉凶,兴衰枯荣,一切皆有命数,想必这圣殿也如同世间万物一般,如果注定无法逃避,那么不如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信念也许无法改变灾难的发生,但却可以改变一个人面对灾难的态度。
霍安虽然一向看不起孟章学院,但对廖夫子却非常敬仰,甚至超过了他对恩师扈铭的崇敬,他一直觉得这个消瘦孱弱的老人身上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气度,像流水一般,虽然波澜不惊,平淡无奇,但却能包容万物,泽被苍生。他被老夫子的镇定所感染,本来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稳住。”扈铭小声告诫霍安,“敌强我弱,伺机而动。”
“弟子明白。”霍安怒视王晋,霍安最见不得王晋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下子有了援军,他可又能耀武扬威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保证那个老匹夫活不过须臾!”
霍安初生牛犊,头角峥嵘,时刻想着建功立业,如果能斩杀天下无两的名将,也算一战成名。
王晋却并未如霍安想的那么得意,相反,他感到深深的不安。擅自出兵,无功而被困,这会令他的英名扫地,在大王面前失宠,而且极其容易授人以柄,在朝中遭到政敌的攻击。虽然在四象坛前已被信阳君逼入绝境,但他却比其他人更不希望章国援军的到来。
王晋无奈的神情没有逃过司徒煜的眼睛,在所有人都看向从天而降的章国大军时,司徒煜关注的却是近在咫尺的王晋。既然远处的情形无法捉摸,不如把眼前可以看清的情形了解的更多一些。
司徒煜拉住了正准备冲出去的赵离,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了。
信阳君也早已猜到了,精明老到如他,怎么会看不透这一时的风云变幻,在司徒煜的眼神看向王晋的那一刻,他正在观察司徒煜。
真正的对手到了,这个游戏恐怕要换一种玩法了。
章国士兵并未离鞍下马,而是纷纷拔出佩剑,横剑于胸前,齐声高呼:“恭迎大王!”
声音嘹亮高亢,声震四野,响遏行云,此等磅礴的气势足以震撼任何敌军。他们神情肃穆,但依然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狂热,他们无限崇敬地看向队伍前来的方向,仿佛海边的渔夫在等候天边太阳的升起。
滚滚的烟尘中,章军来到学宫门前,这支人马的数量并不多,只有千人左右,但看上去却气势雄浑,仿佛是一队驭风而来的神兵天将。
为首一人金冠红袍,内衬玄甲,宛如上古天神一般,他身材高大健壮,剑眉斜飞入鬓,两腮胡须浓密,古铜色的脸棱角分明,显得极为刚毅,不怒自威,尤其两只眼睛,凌厉冷酷,令人不敢直视。
章国顿丘的白石河谷盛产猎隼,它们是天下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而据说十万只猎隼中才出一只摩云金雕,这种猛禽展翅可达九尺开外,凶猛无比,甚至可以捕食落单的成年灰狼。而他的眼睛正令人想到这种不可一世的“万鹰之王”。
章王起离鞍下马,动作矫健灵活,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却丝毫不显老态。
他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不仅胸怀韬略,多谋善断,而且精于骑射,有万夫不当之勇,每战必身先士卒。他善于用兵,又穷兵黩武,他深信一句章国的格言,“奋蹄出骏马,百战练强兵”。他在士卒心中的威望超过章国历代国君和将领。
王晋之所以被尊为章国第一名将,是因为人们没有把章国国君算在其内。章国的将士对王晋是畏惧,而对大王嬴起则是崇敬,他们视他为神圣,甘心为了他去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想不到在一天之内见到了生命中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司徒煜在人群中静静地打量这位不可一世的雄主,心中暗自拿他与信阳君比较,论年纪,章王起年长信阳君十岁,但信阳君少年得志,掌握权柄却比章王起还要早几年。
两人同为天下诸侯中的翘楚,都有气吞山河、扭转乾坤之霸气,但行事做派却迥然不同,章王起粗犷英武,拥有天下最强的军队,擅长攻城略地,征战杀伐;信阳君优雅俊逸,坐拥天下最大的财富,擅长不战而屈人之兵,两人一刚一柔,一动一静,一个永远躬擐甲胄,全身披挂,一个喜欢把铠甲穿在锦袍之下,司徒煜不禁暗中赞叹,世上当真只有他才配做信阳君的对手。
章王嬴起龙行虎步走向学宫大门,身后只有四名侍卫跟随,其他将士迅速并入门外的章国军队,合二为一。
“寡人贸然前来,还望各位大人海涵。”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但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虽然一夜奔波劳顿,却丝毫不显疲态。
对于章王起,在场的几位大人物都并不陌生,尤其廖仲,嬴起少年时还曾经向他问道。
“老夫子一向可好,一别经年,寡人心中很是挂念。”嬴起抢先向廖仲施礼,态度恭敬。
“托大王洪福,直到昨夜之前,老朽这把老骨头还算安泰。”廖仲微微一笑,看向不远处队列整齐的章国大军,“至于以后怎样,就要看大王作何打算了。”
章王起大笑道:“寡人正是因此而来。”
见过廖仲,章王起再与信阳君和高漳君相互见礼。一行人彼此寒暄,缓步走入学宫,气氛融洽,仿佛门外两国大军并不存在一般。王晋兵败被困,想必他早已得知消息,但却依然谈笑风生,身处劣势而泰然处之,果然一派王者风范。
章王起的到来化解了眼前的危机,两国大军趁势各自收兵,学子们也各自散去,学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宁。
此时,陆续又有几国的诸侯和特使来到,大域学宫门前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门外的景象令大家无不惊愕,大域学宫一向避嚣习静,门前通常连喧哗之声都没有,几时有过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军队?
一夜惊心动魄,大家都几乎忘了明天就是“天择”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