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肚子时,外头的男人们还在喝酒,公子鲜少碰酒杯,今儿却破例,与其他三人同饮。
阿笛窝在床上看账簿,府上进出的银子一一记录,小到每日买菜的钱,大到买地请人顾工的钱,她脑子里都有数。
今年府上的人都没有置办过新衣,现今穿的薄衫还是去年年根底下一并做出来的,她瞧阿贵他们的衣衫多有破洞,公子的虽然好一些,也显得旧了,不合身份,便想给他们做两身新衣,大户人家,按照季节,一个季节做几身新衣是要的。
拿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形,这半年身上长了点肉,原先身子单薄,想藏的东西还藏得住,最近发现想藏起来愈发困难了,公子让她恢复女儿身,她也考虑过,可是圣上若是来,她连带着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去路。
她想了许多,外头天黑下来,堂屋的几个男人吃饱喝足,各自散去,满屋子酒味,顺着半开的门飘进来。
她正要起身掌灯,崔兰溪推门而入,浑身裹挟着一股酒气,坐在轮椅上,看不出喝没喝醉,脸却是红润的。
“公子.............”
她刚拿起桌上的引火石,未来得及掌灯,转头先唤了他一声。
他有点喝醉,尚且还有意识,拿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朝她靠近:“你怎么起来了?”
“屋里黑,我想点个灯,好看账簿。”
“不舒服的话,就好好躺着,看那个东西做什么,府上又没有老鼠会偷你的家当。”
“哪里是我的家当,这些都是公子的家当,没人偷,也得想办法给你增加点家当,总不能坐吃山空罢。”
她的手一擦,火星闪耀后,油灯摇摇晃晃地亮了,照在他红润的脸庞上,映着那双眼眸更加清冷寂静,似醉,非醉。
他看着摇曳的火光,伸手拾起桌上的杯盏,那是她用过的,还残余半杯冷水,一口灌下,胃里的灼烧感降下去一些。
阿笛拎起炉子上的水壶,取来一只干净的新杯倒满:“公子别用我用过的杯子,这里不是有干净的么。”
他握着那只杯不放,也没有去动装了热水的新杯,与她二人坐在桌边,面前是半开的窗户,暖风一吹,他的脸愈发烫了,醉酒的烫是真的难受,去年还感觉不到这种出汗的痛快,今年就不一样了。
“阿笛,前几天夜里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嗯?哪件事?”
她略微一想,便想起了那件事,旋即红脸,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来。
崔兰溪深呼一口气,气息里全是酒味,阿笛嫌弃地别开脸,他握住她的手,说:“本王那天冒犯了你,你还生气么?”
“你不是在做梦么?既然是无意,我生什么气,哪有那么多气好生,我不得气死了。”
她说。
“其实我.............”他欲言又止,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我..........”
阿笛在等他说点什么,可是他的话还是说不出口,迷离的双眸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捧起她的双手,搁在灼热的唇边亲吻。
阿笛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低声呵斥:“公子忘了我打你的那巴掌了?你还敢............”
她的手无法抽出,被他握紧了。
“本王喝醉了,就想亲你的手。”
“公子哪里喝醉了,你是故意的罢?”
“真的醉了,我的酒品很差,一醉就会干奇怪的事情..........”
他不仅仅亲吻她的手,还把她的手放在怀里,伸进衣裳中,这等龌龊的事情让她气血上头,用力一推,将他的轮椅推出了几丈远。
阿笛气得跺脚,拽紧拳头,准备过去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坐在轮椅中的年轻公子满面红晕,似醉非醉,竟然从轮椅中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他身形高大,比她高出许多,一只巨兽在前,小兔子根本不算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见公子站起来,上一回只看了一眼,这一回看了个仔细,他站起来之后,也不需要扶着墙走,自己就能走过来,微微摇晃的身形并不像病人,倒像是他故意摇晃的,摇晃代表他醉了,他想趁着醉酒干点什么。
阿笛被这一幕惊呆,伺候公子这么久,他终于站起来了,像个正常的男人,心底如何不激动。
坐着的姑娘早就忘了方才的气郁,满目惊讶和欣喜,拿袖子擦了擦眼珠,怕自己看错了,面前的人不是那个文弱的公子,而是其他的人,擦干净眼睛,她再次确认,这就是她家公子。
好像一株平地生长出来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呼风唤雨,足以让她仰望,让她依靠。
她心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漆黑的眼眸含着温暖的湿润的光泽,他用最柔软的目光注视着她,口腔中呼出醉人的气息,声音低沉暗哑,说:“本王今儿喝醉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醉过了.............”
阿笛拽紧手指:“公子醉了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点小紧张,有点胆怯。
他微微歪着脑袋,仔细地盯着她瞧,最喜欢她的这对琥珀色的眼珠,可以当作宝石藏起来,也喜欢这对机灵的耳朵,兔子一样毛茸茸的,咬一口最好了.............
迷离的目光中,她的每一处都长得好看极了。
“以前醉酒时,本王完全忘记自己干了什么事,有一次好像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屋子,还有一次光着膀子跑去皇家宗祠里把里边砸了个稀巴烂.............还有一次,跑到某个小宫女的床上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坏了人家的身子.............”
他说话就是不中听,听得她眉头直拧:“公子还上过宫女的床?你不是说你没有近过女色?”
他回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自己的确是什么都没干过,醒来的时候,在她床上,什么记忆都没有。”
她有点生气,这人一直骗自己,真的很讨厌。
崔兰溪低头瞧小兔子,越瞧越喜欢,单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拂袖,一阵风过,室内突然漆黑一片,油灯灭了。
浓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声急促猛烈,窗外照进来一缕月光,阿笛只能看见他半张棱角好看的侧脸,渐渐靠近的唇让她紧张不已,终是忍不住,抬手“啪”的一声,送他一巴掌。
崔兰溪的右脸肿起来,脑子彻底清醒,无奈地看着阿笛,果然这一招趁乱打劫对她不管用。
她站起身,一跺脚,扭头朝外去。
崔兰溪看着床上的披风,他拾起来,也跟出去。
阿贵三人皆已醉酒,回屋歇下,西屋的人倒是没睡,却都关门关窗,不晓得外头发生什么事,阿笛出了门和上次一样,从后院翻墙离开,崔兰溪健步如飞,完全不似一个瘸子,捧着披风追出去。
阿笛挑了靠近后山的那面墙翻出去,身后跟来一人,她立在墙外冷眸盯着他:“公子都好了,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没有你,就没人给本王做饭了,也没人会算账,你一个人顶三个,还不要工钱,本王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崔兰溪道。
她烦闷地走过去取走披风,在身上裹紧,连头也遮住大半,一个人往前走,他默默地跟在后头不远处,与她保持十步路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