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繁华皆成过眼烟云,羊子巷内家燕尚在衔泥,六眼井中清泉流淌不息,美酒藏于室,她便趁着今夜,带上隽星,去取了两坛米酒上路。
井仙守在井边,她匍匐在地,朝井仙深深叩首,回首望向远处青山和云空,脚步轻盈,朝回走。
隽星一手捧着一个酒坛子,跟在小姐身后两步路,不远也不近,她走得快,他便快一些,她走得慢,他便停下来等一等。
阿笛在路上问他:“帝都时局那般紧张,圣上真的可以压得住?他会不会被废黜?”
隽星道:“圣上性子残暴,从他对待亲兄弟九王爷之事上可见端倪,除了九王爷,京城其他皇子皇孙纷纷受了牵连,先后暴死,各门各户的势力早就蠢蠢欲动,要复仇了。其中以九王爷的外祖父白老将军为首,白家旗下出了不少大将,手握重兵,九王爷出事,白家不会善罢甘休。再者,萧家三代为权臣,把控朝局。属下从沧州出发之时,便有消息说,白家和萧家联手,准备换帝。”
换帝?
这是场硬战,想必会因此死不少人,多少户人家也会因此家破人亡。
“所以,圣上急着南巡来豫章郡,是为了杀他而来,他一死,便无人可为帝。”
阿笛道。
“嗯,大抵是这个意思了,九王爷一直是圣上的心腹大患,只要他的兄弟死光,底下人便不可能拥戴谁登上帝位。”
隽星朝前看着,答。
阿笛到宅子里时,曙光已至,离叔在房中剧烈地咳嗽着,她停在房门口,吩咐隽星:“去弄些梨子和山楂来,我给离叔熬汤。”
隽星看着她的手:“小姐还是不要把解了毒的事情告诉他,他心思重,最担心你逃走或是寻死。”
她张开双手,道:“我不会逃,也不会死,我要等他回来。”
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她愈发确定公子没死,他言出必行,定然舍不得让自己伤心。
隽星低着头,把酒放入她房中,然后出去了一段时日,再回来时,抱着十余个雪白的梨子,各个水分足,甜味厚。
侍卫抬进一箩筐新鲜采摘的山楂,农人清晨上山采摘,刚好拿到万寿宫前的集市来售卖,被沈家人全部买走,堆在了屋子里。
阿笛拿了个小竹篾子,装了五个山楂,两个梨子,清洗过后,切成小碎块,加了老冰糖,上屉子隔水炖,炖半个时辰便出锅了,隽星伺候离叔起床时,她端着山楂雪梨汤进去,离叔盯着她的手,道:“谁给你解了毒的?”
她答:“我求隽星给我解了毒,因为要给你炖梨汤,别人我不放心,他们不懂。”
一两句把隽星的罪责摘清,隽星依旧觉得有错,低着头等离叔骂他。
离叔看着这两个人,哼了一声:“看来我养了十几年的干儿子也靠不住了,被你这个小丫头收买走了,留不住就不留了,都给我滚。”
隽星道:“属下不敢,属下不会离开的,请家主责罚。”
他气得重重咳出了血,阿笛拿帕子给他擦手:“我都给他下跪了,他怎么能不给我解毒?”
“你解毒是要做什么,寻死?”
离叔问。
“我刚才说了,是想给离叔炖梨汤,你夜夜都咳嗽,我担心你的身子。”
她答。
阿笛从小对他嘴巴就甜,说话也不见明着讨好,但是语气软乎,句句都显得很真心。
离叔看着桌上的梨汤,阿笛拿勺子舀出一小碗端来,搁嘴巴边吹了吹,喂他吃。
他不情愿地喝下一口,甜津津的,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不要以为炖个汤我就会放你走,你想留在这里守寡是不可能,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不嫁人生子,在这里耗费生命怎么可以。圣上已经说了,让你随他北上,今日下午便出发。”
下午出发,她也没办法拒绝,转头一看,外头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来。
今年的雨水真多啊。
“北上的话,是走哪一条路?”
她问。
沈离答:“北上只能走鄱阳水道,那是最快的路。”
他忽然觉得蹊跷,反问她:“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微微笑着:“上回去过鄱阳,与韩柒拾认得,若是经过那处,兴许还能与他见一面。”
“柒拾?”
离叔想起他来,忽而道:“圣上多疑,临时改变路线也不一定,到时候走官道,就见不到他了。”
“那就遗憾了。”
阿笛答。
她答得风轻云淡,收了碗筷步出卧房,沈离问隽星:“小姐这几日可有异动?”
隽星答:“属下一直跟着小姐,她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离想起解毒之事便觉生气:“你不要对小姐有任何肖想,若被我发现,不会轻饶。”
隽星的头垂得更低,答:“属下不敢,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请家主明鉴。”
沈离不放心阿笛,她的性子是不会甘心随自己走的,更不可能嫁给圣上,他吩咐隽星增派两人跟着阿笛,一旦她有不轨的举动,立刻动手把她拦下。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思量了很久,才敢开口:“家主,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你说。”
沈离道。
年轻人紧紧皱起了眉毛,说:“若家主想让小姐有所依靠,不一定要依靠圣上。”
“这是什么话,圣上是天下的主人,放着后位不要,岂不是傻瓜?”
“小姐要嫁给天下的主人没错,但是京城如今时局动荡,匪寇入城后,百官罢朝许久了,圣上根基薄弱,真的可以稳定时局,还天下以太平么?属下以为,天下易主,也不是不可能。”
沈离认真打量隽星,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再等等?反正天下姓崔就行.........”
崔家与沈家的契约,只要天下姓崔,便一直奏效。
隽星以沉默回应离叔的提问。
阿笛回屋收拾了些随身衣物,皆是新买的,自己穿习惯的那些早就丢了,她捡了两件,裹着自己的宝贝,拿布一卷,便背上了背。
圣上的内侍官来催了两次,请沈离和阿笛动身,他们从侧门上马车,圣上的御驾在前门等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从梅岭走官道,往鄱阳去,鄱阳水美草丰,物产丰饶,虽然下雨,景色却笼罩着蓝紫色的烟雾中,尤其美丽。
路上,隽星观测天象,对家主小声道:“这样的天气,怕是走不了多久,就会碰上洪水,尤其是鄱阳湖连着长江,隔两年便要发一次。”
沈离撩开车帘往远处看,一览无余的荒原上不见人家,圣上的马车在前头,沈家的在后头,路上若是没有驿站,只能宿在野外,万一雨水洪灾,非常危险。
沈离吩咐他:“保护好小姐,出了什么事,先带她走。”
隽星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