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府内,他的目光四下搜寻,皆被禁军挡住了,那些人一路跟随他们,他便收回目光,径自朝前看。
迎面沈离徐步走来,见到白衣公子时,停下脚步,侧头对隽星说了点什么,隽星也看向他。
白衣公子以手握拳,挡住嘴巴咳嗽一声,啸山虎自觉往前挡住沈离和隽星的目光,这二人见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在前,不禁打量起他来了。
啸山虎虎眸一瞪,凶神恶煞,看样子就是不好惹的人,沈离料想此人没什么真本事,稍稍看过之后,走向了另一条路。
好像宴席摆在了那条路的顶端,一路紫薇花开,招蜂引蝶,宾客行在其间,心情甚好。
啸山虎在前,白衣公子在后,跟随沈离行向后花园,桌上摆着小几,美食美酒一应俱全,啸山虎深深嗅一口空气当中的香味,口水流了下来。
白衣公子在后提醒他:“今日桌上摆了什么你都不能吃,吃了的话,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我会带着你儿子小春儿为你多烧一把纸钱。”
啸山虎满头冒冷汗:“圣上大婚,还在自己婚宴上下毒?这不是自己砸自己场子么。”
白衣公子冷笑着摇头,崔有量擅长下阴招,没人比他更了解。
“帝王最无情,为了这个位子,他可以连他亲儿子都杀。”
“呃.........”
啸山虎干不出那等恶事,杀人可以,亲儿子可杀不得。
二人在一处小几边落座,周围除了些眼生的人,不远处坐着一位老人,弯腰驼背,老态龙钟,这人白衣公子认得,是鬼市的主人,姬长。
姬长身边只有两位异族女子伺候,不见韩柒拾,圣上请他过来,大抵不会是好事。
白衣公子低头把玩手中翡翠玉酒杯,碧色的酒汁在杯中摇曳生辉,耳侧一片奏乐声起,他掀首之时,见不远处的花园拱门处行来一男一女,顿时,他的目光定在那位女子身上,她面戴细纱,看不清楚面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身段婀娜。
崔有量携着皇后的手走向宾客,行至啸山虎面前时,崔有量特意停下来,说:“你为何不饮酒?”
啸山虎念及当日在城楼上,小春儿被人倒拎着双腿悬在上头可怜的模样,心底怒火中烧,说:“在下无心饮酒,为了我儿的事情才来参加圣上的婚宴,请圣上放过我儿。”
崔有量“哈哈”大笑,然后说:“今儿是朕的喜日,我自然不会动你儿子了。不过你得陪我喝一杯,喝了这一杯,我就放过你儿子。”
啸山虎握起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白衣公子拉住他,低声道:“酒中有毒。”
他复放下酒杯,说:“圣上,不如等会群臣敬酒之时,在下再去敬你一杯。”
崔有量大笑两声,朝前走去。
待他们远去,白衣公子对身后的护卫道:“那个女人不是阿笛。”
身后之人奇道:“不是沈掌事,那是谁?圣上娶的皇后,不是沧州沈氏?”
白衣公子的手指握紧了翡翠玉酒杯,差点就捏碎了,那个身穿嫁衣的女人身上的香味很陌生,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阿笛不在这里,她在何处?
为何她不出现,难道出了什么事?
白衣公子的心立刻就躁动不安了。
他有点慌张地朝周围扫视,上百位宾客当中,没有熟悉的身影,沈离坐在头首,新娘子不是阿笛,沈离竟然还能喝得下酒。
“公子,属下去找一找。”
护卫道。
“等会,等啸山虎的人有了动作,你立刻就去找她,我留住圣上。”
他吩咐。
护卫应下。
很快,宾客依次上前敬酒,圣上喝得不亦说乎,宾客四下走动之时,有两个士兵拿住了姬长,要他上前敬酒,姬长年老体迈,哪里走得那么快,士兵拖着他往前走,他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在场之人不安。
众目睽睽之下,崔有量居高临下地问姬长:“听说你是鬼市的主人,可否告诉朕,是谁让你卖炸药的,你从哪里得到的炸药?”
姬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拍拍衣袖和衣领,答:“在下可没有卖过炸药,卖的都是些古董宝贝,瓶瓶罐罐,谁污蔑我的,让他站出来说话。”
十来个士兵围住了他,他身后两位异族女子身体紧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崔有量以为姬长身边的只是两个普通女侍,没有当一回事,命人把这两个女人拖下去,忽然间,两个异族女子不知从何变出两把利刃,银光闪闪,晃花了众人的双眼,她们手起剑落,周围五个士兵惨遭割喉,应声倒下。
一片尖叫之声响起,宾客四散,却都逃不出这小小的一方后花园,所有出口都被禁军堵住了。
白衣公子早知姬长身边的女子不是普通货色,见识了她们用软剑作腰带,又用软剑杀人的利落之后,他对啸山虎说:“姬长这二位宠姬有点本事,计划提前了,让你的人赶紧行动。”
啸山虎带着三个护卫蹿进混乱的人群中,他带着一人朝前走,崔有量此时尚不知危险将至,死了五个士兵,他还有成百上千人,两位异族女子将姬长护在中间,与围上来的士兵厮杀,崔有量正看得高兴,远处一声“轰隆”之声爆出,火光冲天,黑云弥漫,他脸色渐渐沉凝,有人来报:“圣上,城中起了大火,有人倒了火油在道路上,请圣上转移!”
崔有量问:“谁放的火?哪里来的火油?”
“属下不知............”
“蠢蛋!废物!饭桶!”
崔有量气的踹开了他,下令:“先杀了姬长,再杀啸山虎,谁也不准逃!”
“是!”
一众侍卫应道。
两位异族女子与士兵相斗之时,白衣公子抬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崔有量身侧,手执纸扇,扇中有短刀,抵着哥哥的后背,感受到哥哥刹那间的惊恐时,白衣公子安静地笑起来。
“哥哥,你那么讨厌山匪,可是因为.........”
崔有量听得出他的声音,目光望向混乱的人群,冷静道:“因为他们滥杀无辜。”
“不是的,是因为哥哥的生母曾经被山匪所奸污..........”
白衣公子替他回忆起了往事。
崔有量冷冷地笑:“你怎么还没死?朕用针刺你的骨头,用刀剜你的心,把你抛下悬崖,你都死不了?”
白衣公子扇子里的利刃刺入他后背,热血流下来,湿了他的衣衫。
“我要看着哥哥先死,才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
“你是鬼么?”
“对,我是枉死鬼,专门回来报仇雪恨的。”
“可惜你来晚了,那个沈清笛,已经被朕..........”
崔有量说着,后背的利刃又刺入了一分,他咬牙吃痛,继续说下去:“沈清笛现在比鬼还难看,你最好不要去见她。”
白衣公子漆黑的眼眸爆出凛冽的光,拔出他后背的利刃,一只手捏住他的脖颈,一只手插入利刃,脖颈上鲜血飚溅之时,崔有量身侧的侍卫这才发现圣上被人刺杀了。
门外大火已经蔓延过来,所有人都逃不出去,火光似长龙袭来,后花园中的士兵也慌乱起来,他们准备带圣上转移时,圣上的脖子已经被插入利刃,流血不止。
坐在位子上不曾动弹的沈离看着面前的一幕,圣上被白衣公子刺杀,白衣染红,年轻人眼中只有最狠绝的光,沈离饮了最后一杯酒,缓慢地起身,走上前朝圣上拱身:“圣上,在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崔有量脸色煞白,绝望地看着四散而去的士兵和不忠心的臣子,冷笑:“你的兵器呢?”
“在下的兵器被人劫走,恐怕无法给圣上分忧了。”
沈离答。
崔有量张嘴想呼喊救命,他的内侍官已经死在了剑下,近身侍卫都死了,府邸外山匪趁火打劫,烧杀抢掠,他的禁军溃不成军。
宫中谣言,圣上是山匪的孩子,生母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跳井自杀,先皇便将他送给了皇后为养子,可是谣言成了一块揭不开的伤疤,圣上这辈子最痛恨的是山匪,最想杀光的也是山匪。
后花园的石墙上出现上百个弓箭手,举起巨弩对准白衣公子和沈离,崔有量轻轻地抬起手,再落下之时,巨弩发动,连环射击,一次射击五十支钢箭,一箭穿心。
白衣公子揪起崔有量的衣领,把他往后拖行,钢箭射过来之时,白衣公子拿他挡箭,他成了一个活靶子,身上扎满了箭矢。
沈离吩咐隽星:“咱们先撤。”
隽星手中宝剑格挡钢箭,削铁如泥的宝剑把钢箭全部挡在家主身前,断裂成两截,他们挪到石墙底下,外头沈家的侍卫从外包抄,迅速把墙上的弓箭手替换掉。
白衣公子看见石墙上的人被撤换,变成沈家的侍卫,他丢下面前的崔有量,从后门离开,撞上迎面而来的男人,男人说:“公子,沈掌事找到了。”
他目光一亮,问:“她在何处?”
“在客房里。”
护卫有话要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扭头引他过去,一路上未碰到许多阻碍,沈家的人已经撤离,外头大火熏人,啸山虎的人事先穿了浸湿的蓑衣,挡住了火势的炙烤,这会已经潜入宅院内,斩杀剩余的禁军。
护卫把他引到一处客房门前,方才为了保护沈掌事,他离开时拿桌上的锁从外锁了门,这会一掌劈开了锁,把门推开,他垂着头,白衣公子从面前进去,目光在房中搜寻,看见床上的帷帐时,他眼神闪烁,快步走过去。
“公子,啸山虎他们来了,说城外已经打起来了,黎将军率军与陈氏大军厮杀,为了不暴露您的身份,请您先行离开。”
护卫在外道。
啸山虎刚刚赶回来接应他们,这会立在房门口,静候着公子。
白衣公子胸前染着鲜红的血渍,他站在帷帐前迟迟不敢掀开,听见外头人说话,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帷帐中的人,等了很久,伸手掀开帐子,看见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时,垂下了头。
他的白衣被染脏了,双手也不干净,深呼了两口气,重新抬起头,拿出她绣的帕子给她擦拭血迹。
阿笛睡了很久,感受到身边有动静,她幽幽张开眼,面前是一个狐狸面具,疑惑了好一会,张嘴想问他是谁,他揭开面具,露出底下的脸。
好一张普通的脸,和那一个夜晚,他们一同去万寿宫听戏时,她见到的男人长得一样。
她起先还不认得他,后来回想起来,面前之人便是她家公子,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好像是几辈子没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