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他现在只剩下沮丧。
撑起拐杖来,身形比常人还高大,一手提剑,摇摇晃晃靠近地上瘫痪的姑娘,那个姑娘惊恐着尖叫哭泣,赤血剑高举在头顶,随时可能刺下来。
“王爷饶命!奴婢不想死!”
阿莲哭求道。
“当我是废物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冒充她爬上本王的床,本王就让你们全都死掉好了!”
崔兰溪双眼冒光,与魔鬼无异。
阿贵听见呼喊声匆匆忙忙赶过来,纵身扑向崔兰溪,崔兰溪被他撞翻在地,赤血剑滚落一旁,他正要捡回赤血剑,阿贵抢先一步夺走,说:“王爷,不可以杀人!小公子马上要出生了,你若杀人见血,噩运会落在小公子身上,会遭报应的。”
崔兰溪躺在地上,眼神一晃,泛起了阿笛的那张脸。
阿贵收起了剑,让门外的秦陆把阿莲抱走,他扶着崔兰溪起来,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安顿在床上,倒了一杯水给他:“王爷可还记得去年的秋天,王府只剩你和我们哥俩,最后一个掌事婆婆都跑了,好在她还有点良心,临走前买了阿笛进门,从此以后,咱们四个人生活在府里,阿笛对王爷忠心不渝,从未要抛弃咱们,属下很是感激她。后头发生太多事,不是有个词叫时过境迁么,没了夫人,王爷也要好起来。”
崔兰溪埋首在膝盖间,嗓音沙哑,问阿贵:“我的腿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阿贵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起身道:“王爷是想去寻夫人回家罢?寻她之前要治好腿,属下这就去把婆婆请过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给王爷治好腿。”
他出门去把婆婆叫过来,崔兰溪像一具无神的木偶半卧在床上,双目空洞,丢了魂一样。
婆婆背着手在他跟前踱步,慢悠悠地说:“王爷真的要去把她找回来?”
崔兰溪扭头无神地看她:“那个丑八怪有什么值得本王找她的?”
婆婆说:“老身可听见了,阿莲嘴里说出来的话,王爷在床上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崔兰溪脸色一僵,再也掩盖不下去了。
婆婆苍老的脸突然凑近,与他只隔三寸距离,她脸上的褶子都能清晰看见。
“王爷,老身问你一件事。”
“嗯?”
他不喜欢婆婆身上的草药味,以前闻的太多,再闻要吐出来了。
“王爷是不是想起了点什么,关于前尘往事。”
老妪洞彻人心的眼眸令他失神。
“怎么可能,本王可是被肥遗所咬,肥遗会吃人的记忆力不是。”
他否认。
“可是老身觉得王爷好像在恢复,你这样的,可不像会长时间失忆的症状。”
婆婆说。
崔兰溪觉得她不可理喻,自己有没有恢复记忆,自己难道不知道?
老妪在他面前转着圈圈,突然停下来,俯身摸着他身下的床单:“这床新被是老身做的,底下垫的是多子多福的草药垫子,睡了我的床垫子,夫人果真怀上了孩子。”
她继续说:“她说过不会再回来的,看来老身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李氏已经被崔兰溪赶跑,婆婆一走,这王府和去年有什么两样。
崔兰溪又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揪住婆婆的衣领质问她:“是不是你唆使阿笛走的?”
婆婆嘲笑道:“难道不是王爷把她气跑的?”
“你胡说!”
他重重丢开这个老太婆,她后退两步,站不住差点跌倒,阿贵在后头扶住了人。
老妪叹息道:“王爷一直都是这个性子,没有夫人,你比以前还不如。”
“本王要你这个老不死的管?都给我滚出去!”
崔兰溪朝她丢去一个枕头,她捡起地上的枕头,上头绣着两只鸳鸯,那是李氏绣的。
老妪背着手走出北屋的卧房,连夜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王府。
阿贵见该走的全走光了,往后没人给王爷做饭、针灸,他以为时光回转,真的又回到了去年,阿笛没来之前的时候。
崔兰溪一人躺在北屋,外头天已经亮了,他生着闷气,又觉得无比沮丧,连活下去都没有勇气,天井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
他没有撒谎,脑子里还是一团雾气,什么回忆都没有,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了,他好像很喜欢那个丫头。
他喜欢上了那个丑八怪。
天生的,骨子里就带着的抑制不住的喜欢,让他害了相思病。
“阿贵!阿贵!”
崔兰溪在屋里大声喊。
阿贵从后厨匆匆忙忙跑进来,手上还沾着油渍:“王爷,属下在做饭,你有什么吩咐?”
崔兰溪问他:“婆婆真的走了?”
“嗯,大早就走了,一个人离开的,也不让人送,也没说要去哪里。”
阿贵答。
“派人去把她抓回来。”
“啊,抓她回来做什么?”
崔兰溪没说原因,命阿贵加派人手去追婆婆,一定要追回来。
阿贵转头要出去,又返身回来,小心翼翼地问王爷:“王爷可是要去找夫人回家?”
他抛去一个眼刀:“本王要你多管闲事。”
“啊,属下多嘴了,属下这就去追婆婆去。”
阿贵提溜着跑出北屋,召集府上的侍卫二十余人,只有秦陆和小林子留下来,其他人全部出去。
九王府发动这么多人在洪都城内搜寻一个老太婆,传到白老将军耳中,他大概猜到为了何事,一个沈清笛闹得整个洪都城都不安宁,这个小丫头的本事很大,白老将军听女儿念起沈清笛做的事情,那日她眼巴巴的上门来求见白婉甄,让她派人去伺候崔兰溪,说的声泪俱下,控诉王爷对自己不好,自己只能去寺庙诵经为他祈福..........
白老将军“哈哈”大笑一声,道:“若你早些告诉我此事,我就能替你识别出小丫头的诡计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的心思可比普通女人深呐,普通女人放到王府后院去,指不定被她弄死。”
白姨娘事后才晓得自己有多蠢,兰溪那样的性子,打小就如此,不喜欢的东西硬塞他是不会轻易原谅人的,沈清笛掌握了这个特点,比自己更了解他。
“爹爹,你光晓得笑话我,怎么不骂骂那个小蹄子贱人?!她带着孩子跑了,兰溪没了骨肉可怎么办?堂堂十一个郡的主人,后继无人可不成。”
“罢了,原先以为小丫头一无是处,现在来看,她也并不是如此,这个丫头脑子聪慧,或许会是兰溪的一个得力助手。”
白老将军不想再管此事,儿孙之事插手过多只会招致怨恨,他如今更喜欢在南方这块土地上下棋喝茶,故土回不去,不如在此安居乐业。
九王府。
崔兰溪等了整日,肚子饿得咕咕响,秦陆给他下了碗面条端来,他虽然吃不出味道,还是连汤底都喝光了。
小林子捉了只鸡,要给王爷补身子,鸡杀了之后才发现肚子里有三个没生出来的鸡子,一块下锅炖了,男人们不懂怎么炖鸡,连肚子里的鸡胗都没有处理,汤里一股米糠的臭味。
崔兰溪闻到了臭味,吃不出来,稀里糊涂的,把鸡吃下腹,身上暖洋洋,神清气爽,他捏着自己的腿,腿有了点知觉,却还是没办法走路,等婆婆回来,治好了腿,他便可以去寻她了。
阿贵骑马寻人,婆婆腿脚不便,并未走多远,但是她先去了六眼井,在那里坐了半日,便往系马桩去,李氏家住系马桩,阿贵找到婆婆时,她正在李氏家中坐着,李氏把她的东西都收下了,安顿她住下来,阿贵又把婆婆拉上了马背。
二人赶回王府,阿贵先前已经和婆婆说好,不能激怒王爷,要好好与他说话。
婆婆问他:“王爷可是想通了,要去找夫人回家?”
阿贵笑道:“估摸着是这样的,不然他找你回来做什么,脾气那么臭,肯定不会求人。”
婆婆“嘿嘿”地笑,背着手走进北屋,崔兰溪躺在床上看书,斜眼瞄她,“哼”了一声,和一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
婆婆取出银针,她的银针有手臂那般长,插入膝盖中不得了,人会晕过去。
崔兰溪看见银针便有些怕,胃中想吐,生生忍着,没让人笑话他。
室内光线昏暗,一股子臭味,婆婆让他先去泡了个澡,二十余种草药丢进去同泡,不停地兑热水,一个时辰后再出来时,他浑身通红,和煮熟的鸭子一样。
她查看他的膝盖,捏过去便感觉冰冷,里头已经冻坏了。
“王爷,这副膝盖想要彻底好起来,你至少要花七十天的时间。”
“七十天?要这么久?”
他觉得时间太长了,难以忍受。
“这是最短的时间了,旁人想治好的话,没有几年是不行的。老身年岁也大了,你是我最后一个病人。”
婆婆与他说着,像是在交代后事,他没来由的一阵感伤,假模假样地安慰她:“婆婆身骨硬朗,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哦,王爷居然会安慰我这个老人家,真看不出来。”
婆婆打趣他。
他不屑一哼,看着银针穿透膝盖的缝隙,刺痛如一条线,窜上心脏,拧着疼。
“如果想好起来,这些罪一定要受,吃不得苦中苦,怎么做人上人。”
“嗯。”
他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夫人腹中的像是位公子,王爷可知道此事?”
婆婆问他。
他道:“知道,她和本王说过。”
“公子好,府上热闹。王爷真是好福气,能娶得到那么聪明的丫头。”
他听过的话里,没人说阿笛不好的,除了白家人不喜欢她之外,无论百姓或是府上的侍卫,全都夸她。
她哪有那么好,值得所有人喜欢。
八根针插入双膝,他虚弱地躺倒,婆婆把炉子挪近了些,坐在旁边看着他,边说:“只有她好脾气受得了你,换做别人,早就跑了。”
“嗯。”
他闷闷不乐地应。
“老身还记得,你们上梅岭找我时,她大清早地背你上山去看日出,一个姑娘家,那么瘦的身子,背起你一个大男人来,膝盖都打弯,直不起来,她咬牙的模样,老身记忆犹新,真的没有人比她更好的了,没有人了。”
她做了那么多事,别人夸她好是有原因的,他终于明白了。
“真的?她真的能背得起本王?”
床上的男人问。
“对啊,她背你去看日出,爬上了山坡,又背你下来,你看秦陆那么壮的男人背你是不是都吃力,何况她还是个小丫头呢。”
婆婆说。
床上的男人眼睛湿润了,被贬到豫章之后,他从没碰上这么好的人。
如果这双腿要费七十天的时间才能好起来,不管吃多少苦,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