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要怎么样能舒服一些,书上说甜的食物有安神的功效,我去煮一些银耳红枣羹给你喝?”
他摇摇头:“都这么晚了,我什么也吃不下,就这么躺着就好。”
她束手无助,把椅子拉近到床头,坐下来:“那我在这陪陪你罢。”
他说:“你去睡罢,不是累了一日么,早该犯困了。”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打:“我没事的,坐着也能睡着,你快闭上眼睛。”
吹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待着,彼此都没有睡意,她的手冰凉中带着一些温度,大拇指缓慢地摩挲着他的手背,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崔兰溪诧异极了,阿笛竟然真的坐着睡过去了。
这个丫头还说要陪他,怎么可以比他还早睡着。
他无奈地直摇头。
阿笛睡得越发熟了,子夜,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本地人习惯在大年二十九开始打爆竹,他坐起身,单手拥抱靠着椅子睡觉的姑娘,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阿笛,你躺下来睡罢。”
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她好像听见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回应,跟着他的臂膀,顺势往床上躺倒。
崔兰溪给她脱鞋脱袜,解开外衣,把自己的棉被分给她一大半,两个人并肩躺好,他一只耳朵听着屋外的爆竹声,一只耳朵听着她的呼吸声,这两种声音好像有催眠的功效,渐渐地,他也闭上了眼珠。
大年二十九的夜,他好歹也睡了三个时辰,已是打破了极限,醒的时候天色熹微,不见日头,外头弥漫着一股白色的尘埃,那是彻夜燃放烟花爆竹遗留下的烟灰。
阿笛还未醒,浓密纤长的睫毛静静覆盖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脸蛋上白色的绒毛清晰可见,好像婴孩的皮肤,吹弹可破。
虽然已经醒了,他还在床上赖一会,张着眼睛看她,她转了个身,脸朝里,对着他,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无端萌发出千丝万缕的暧昧。
枕头底下压着香包,香包上长得像苍蝇的大雁成双成对飞翔,他想起那对大雁便发笑,傻丫头并不知道,大雁是豫章百姓家中,定亲时要用上的东西,大雁一生只有一个配偶,把它绣在香包上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情。
清晨开始,刚刚停歇的爆竹声又起来了,阿笛被吵醒,张开惺忪睡眼,看见面前的男人,惊讶道:“公子怎么在我床上?”
“明明是你爬上我的床。”
他说。
“啊?真的么?”
她打量这间房子,果然如他所说,自己在他床上睡了一晚。
昨夜之事勉强想起来,竟不知自己怎么睡上来的,她忙着起身,穿戴好衣裳,返身问他:“公子起么?今儿是大年三十,早点起来贴对联,打爆竹。”
“嗯。”
他爬起来,接过她捂热的衣裳,自行穿戴整齐,二人一同出门,天空中灰蒙蒙,这是爆竹燃烧后的样子。
阿笛取出爆竹和对联,他坐着轮椅来到大门外,看了一眼凄清的小巷子,鲜少有人走动,地上长着野草,前后都没有人烟,这便是自己的家了,他把对联展开,涂上饭粒,阿笛负责把对联贴到门的两侧。
整齐的对联贴好,上联是“青山不墨千秋画”,下联是“流水无弦万古琴”,横批“钟情人间”。
“公子,你躲远点,我来点爆竹。”
她把一长串爆竹放置在羊子巷的青石板上,好像一条赤色的蛇,蜿蜒向前。
他问:“阿笛,你怎么还敢打爆竹,别家的姑娘都怕的很。”
她无奈答:“我拿香点上引子后可以跑,你坐着轮椅,怎么跑,不得炸死你。”
“哦,也对。”
他默默地推着轮椅进了大门,在影壁前,看着她在门外点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巨响当中,一阵尘埃飞起,她捂着耳朵乐呵呵地跑进来,站到他面前说:“公子,新年吉祥!”
他笑着答:“阿笛,你也新年吉祥。”
两个人立在影壁前看着外头腾起的白色烟雾,在一串炮竹声中迎来了今年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羊子巷外传来马车行驶之声,阿笛探头出去,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马车上驮着货物,好像是今天第一个来送礼的。
来人见王府开着门,门内探出一个小脑袋,乌发束起,面容秀丽,一对兔子耳朵粉红粉红,这个少年郎长相颇为讨喜。
“请问这可是九王爷的府邸?”
来人问阿笛。
“是的,这就是九王府,你们是?”
她问。
来人身穿暗红色的衣袍,而立之年,整个人洋溢着过年的喜庆,他道:“在下是豫章郡长史尹正,特来给王爷请安。”
阿笛点点头,道:“我家王爷正好...............”
她一回头,崔兰溪人已经不见。
“不好意思,王爷他这会正忙着,你要不然先进来坐坐,喝杯热茶,歇歇脚。”
阿笛侧身请他们进门,尹大人让小厮把马车上的货物抬下来,两大箱东西,看样子很重,小厮抬得直喘气。
到了天井,她把人请到早已收拾妥当的西边厢房,这处暂时作会客厅用,桌椅板凳摆好,布置了几个瓷瓶装饰,不入流的画作是张盎拿来的,她也不大懂,挂在了墙上。
桌案上摆了个青色的小瓶子,上边插了一支后山采来的梅花,红色的花骨朵在今早开放了。
尹正把东西搁在地上,在会客厅落座,阿笛就在门口烧茶,边往北屋瞧,崔兰溪人去哪里了,躲得倒是快。
这边茶还没烧好,大门外又传来马蹄声,她张首望去,一人从影壁后走过来,大声喊:“请问九王爷在府上么?在下豫章郡司马许贺,特来给王爷请安。”
“在的,请许大人到这里等着。”
阿笛忙不迭地过去迎接客人,许贺也带了不少东西,一个大箱子,抬进来搁在地上。
许贺与尹正是同僚,见面后互相拱手寒暄,她上了茶,出去寻崔兰溪,崔兰溪就坐在北屋的卧房中看书,她道:“公子,来了两位官爷,你要不要出去见见?”
“本王不去了,人多吵闹,你伺候他们用了茶就把他们轰走罢。”
他答。
“好歹是来拜年的,去看一眼罢,认认脸。”
阿笛劝说。
崔兰溪不耐烦地摆手,让她赶紧出去,她无奈地出了北屋,又见一行人从外进来,见了她就拱手问安:“沈掌事新年好,王爷今儿可在府上?”
“额,王爷他恰好出去了,不如几位先坐着,喝杯热茶歇歇脚?”
她尴尬地露出笑容,请他们进西厢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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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午来了数十位拜年的官爷,还有四五位当地的大户,送的东西堆满了厢房,都过不了道。
阿笛造了个册子,把这些人送的东西一一记录下来,各家签字按押,算是认下了。
尹正等了许久,不见王爷露面,不禁问阿笛:“沈掌事,王爷何时能回?”
“不好意思尹大人,我家王爷他喜欢出门溜达,一去就是一整日,我也不知何时能回,要不然大家都别等他了,他回来,我把这个册子给他看看,不就晓得你们来过了。”
她建议。
尹正等了半日,实在等不及,一想也就作罢,早先听说崔兰溪脾气古怪,现在看的确如此,他摆摆手,率先离去。
他经过天井时,听得北屋有咳嗽声,停下来往北屋瞧,透过窗户,见里边的男人,不禁高呼:“王爷,原来您早就回来了,下官有幸给您请个安,拜个年,请您受我一拜!”
崔兰溪听见这个声音,心里一惊,见外头跪着个人,他无奈地推着轮椅走出北屋,道:“本王也是刚刚回来,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你们,免礼罢。”
尹正起身,道:“王爷,下官豫章郡长史尹正,听说王爷久卧病榻,特送上极品人参十株,东海珍珠五十斟,白银一千两孝敬您,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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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这一套崔兰溪早就听腻了,除了尹正外,其余官员也跪在了天井里,闹哄哄的,他脑仁又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