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湖边走到后厨,走上游廊,隔着天井,都听见萧不逾的呼噜声。
“萧兄就是这副德行,睡个觉全天下都听得见。”
崔兰溪打趣道。
阿笛忍不住笑了:“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崔兰溪从鼻孔里“哼”了一口气,非常不屑。
她把人推进卧房,回身关上门,替他铺被盖,扶他上床躺好,然后端来蒲团,跪在床边为他针灸。
针灸之前要捏腿,把肌肉和血脉捏松后,针灸效果更好。
针灸用的比手指还长的针扎入穴道后,酥酥麻麻,倒是不疼,阿笛手艺精湛,除了大夫教的,她还自学了一番,给他多扎了两个穴道,崔兰溪舒服地卧在床,拿出书来读。
阿笛听着他读书,耳侧捕捉到天井里一阵异常的风声,好像有人在天井里跑动。
崔兰溪的读书声也在那时停止,侧耳听去,天井里的确有人。
“阿笛,把赤血剑和羽箭取出来。”
她起身从墙上取下这两样东西,他已经坐起来,拔了脚上的银针,丢入盒中,然后披衣下地,坐上了轮椅。
“公子,你在此,我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他道:“去把萧兄叫起来。”
“嗯。”
阿笛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一丝缝,透过缝隙,借着月光,看见天井里站了一个披着蓑笠的男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剑,没有往前走的意思,她的眼眸一收,打开卧房的门,来到堂屋门边。
崔兰溪注意到她伸出去开门的手往回缩了,好像很犹豫。
门外那个人是谁,她好像认得他。
阿笛打开房门,走出去,天井里的人看着她,开口道:“阿笛。”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的眼睛眨了眨,有光闪烁。
“隽星。”
少年人朝她微微笑:“你还没死,真好。”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奉家主之命找你,要带你回沈家。今儿豫章郡守带人围剿我,说是奉九王的命令,我一想,或许你就在王府也不一定。”
原来如此,隽星很聪明,从蛛丝马迹中便找到她的踪迹。
“我不会回去的,这里才是我的家。”
隽星在她身后,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人与自己年岁相当,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好像一条匍匐在黑暗中的毒蛇。
隽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说:“离叔有话要我转达你,你随我来。”
“哎?离叔?”
阿笛看着隽星返身飞上屋顶,立在那里等她。
她回头对崔兰溪道:“公子,我要随他出去一趟。”
崔兰溪冷言瞥她:“去何处?何时回?”
公子好像不太高兴,她语气一顿,说:“隽星自小对我很好,他与沈家其他人不一样,公子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没再说话,看着这个丫头从自己眼前飞身上屋顶,与隽星一前一后离开王府。
西厢房的呼声震天,他坐在北屋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天井,连腿被冷风吹得冻僵了也没有感觉。
阿笛跟随隽星离开王府,一路朝远处的六眼井行去,六眼井四下漆黑,没有灯光,他们落在六口井边,隽星对阿笛说:“你离开沈家一年有余,家主派出三百杀手,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都要将你带回沈家,离叔委托我来寻你,得了线报你在豫章,故而我特意向家主申请来此地。”
离叔派他过来,是要放自己一条生路。
“离叔怎么样了,他还好么?”
“他很好,一直念着你,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不过他有些话要与你说。”
“嗯?”
阿笛走近了一些,隽星回过身,低头看着她,说:“沈家女子从出生开始就担负了为家族取得荣耀的使命,不管是祭剑,还是............”
阿笛淡淡地看着虚空,等他讲完,她当即摇了头:“我不会回去了,沈家人生死我都不管,离叔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隽星道:“你的命是离叔给的,往后沈家是你一个人的,你应当报答他的恩情。”
“如果他保护我只是为了沈家的家财,那我拱手相让,绝无二话...............对了,我爹那种人,死了就死了,替我向离叔说一声谢谢。”
隽星知她决意不回家,说:“其实离叔他很想你。”
阿笛眼里闪烁着泪光,转头离开。
她朝前走了十步,停下来,扭头问身后的少年人:“离叔他到底是谁?”
隽星不答。
阿笛又问:“我到底是谁?”
隽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一人走在旷野上,头顶着月轮,脚踩着星光,远处群山之巅有白雪,一片银光闪烁,迷了她淡琥珀色的双眸。
回到王府已是寅时,正门锁了,她从院墙翻进去,刚走到影壁后边,就看见北屋门口那个像雕塑一般的人影,他一直坐在那处没有挪动过,双目黑暗无边,望向虚空。
“公子。”
她抬脚朝他走去,推动轮椅,想带他进屋。
他的长发上结了白色的冰霜,鼻孔下侧也有霜,外头太冷,把他整个人都冻起来,到了卧房,把火炉子捅了捅,屋里热乎起来后,她俯身给他揉脚,手一碰,发现他整条腿僵硬,和冰块一样。
他缓缓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说:“本王怕你一去不回。”
“我不是回来了么?放心,沈家那种地方,我不可能再回去。”
她的双手继续给他揉搓双腿,企图让血液恢复流动,可是有些难,他冻了太久,连腰部也疼起来了。
“阿笛,隽星和你说了什么?他不是带你走的,那一定和你说了什么大事罢。”
“他说离叔会杀了我爹,成为沈家新的主人。”
“哦,离叔这么厉害?”
“嗯,离叔与我爹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非常了解,甚至离叔比我爹更聪慧,更有手腕。说实话,他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关心,反正我不回去。”
“你爹若死了呢?”
“我心里,早就没有爹了。”
“嗯。”
他俯身握住那双小小的手,她的动作停顿,抬首与他对视。
“本王真的很担心你会离开这里。”
她笑道:“我和你发过誓,我是不可能走的。”
“誓言有时候就是一堆废话,谁都可以忘记它。”
“阿笛说的誓言不是废话,我的每一句话我都很珍重。”
他低下头,握起她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她脸上挂着笑意,站直身子,挣脱他的手,俯身拥紧了他,感到他的身子一震,她说:“公子,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崔兰溪感到不可思议,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了,不受控制。
“阿笛,我一无所有,只有你。”
她抱了他一会,掺扶他起身,让他躺在床上,然后去灌了个汤婆子,塞进他的被褥里。
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有点担心她又走了,她一走,自己心里就空荡荡的,缺了一块似的,难受的很。
阿笛把炉子挪开了一些,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褪下外衣,挤进了被褥里。
“阿笛你..............”
“公子是不是只有我在旁边才睡得着?”
“嗯。”
“我陪你睡罢,你快闭上眼睛。”
“嗯。”
他闭上了眼睛,偶尔偷瞄身边的人,她入睡很快,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他也心安下来,一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