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秋末冬初的凉风从窗户缝灌进寝室，李简之一个冷颤从床上坐起，环顾一圈空无一人，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周六，室友约会的约会，泡图书馆的泡图书馆。她躺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儿，索性套上风衣出门闲逛。
学校后门的小吃街，自北向南延伸，两边吆喝声交汇到正中央，风灌进衣领，她缩了缩脖子，视线停留在街对面，长椅旁的乞丐身上。乞丐的脸被杂乱无章的头发遮住大半，身上灰色破洞的外套，面前摆着一个标准乞讨用的破碗，碗中景象略有些凄惨。
她迟疑了一会儿，从衣兜里翻出三张一块的零钱，走过去扔到碗里。
“谢谢——”乞丐颔首致谢，声音清脆。
李简之震住，偏头注视着地上的人，心里揣摩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她捞起大衣衣角蹲下，对着乞丐低埋闪躲的脸左右打量，
“你声音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李简之戳了戳乞丐的肩，乘其不备一把抬起他的脸拨开头发。付且景那张棱角分明，干干净净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大喜，
“哈，我就说怎么这么像你！还真是。”
付且景慌张地按下被她撩起的头发，神情紧张，声音低到极致，
“嘘——小声点，我在考试。”
“考试？”
李简之不禁生疑，还真是活久见，这是哪门子考试？
“你这是什么考试？挺好玩的。”
说着还摆弄起了他的道具瓷碗，付且景紧张地瞅瞅四周，拉着她挪动到休息椅旁边蹲下，简略解释：
“老师安排的实践任务，我抽到了乞丐。”他说完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闷气，重新把头发拢过遮住脸，蓄势准备重新进入状态，然而头顶飘下来一声声鹅笑，
“鹅鹅鹅——你也太衰了吧？不过你的气质跟乞丐还挺搭。”
“谁穿这身都气质相符。”
付且景把笑得百无禁忌的李简之往边上推了推，让她坐到长椅上去，提醒道：
“你别说话，这附近有学长在监督。”
“还要监督？”李简之瞠目，结舌，“这……这……明明就是在演谍战片吧？在哪儿？给我指指。”
付且景扶额，最后一次请求，“我求你了，能不能坐椅子上跟我聊？”这样面对面，不要暴露的太明显。
李简之大概是良心发现，不忍他再担惊受怕，便规规矩矩地去长椅上坐着，然而安分了没多久又开始话唠起来。
“你吃饭没有？”
付且景谨慎地打探周围，语速加快，“没，要讨到五十块钱才算合格。”言下之意：哪敢花钱买饭。
“你等一下。”
话毕未等付且景开口阻止，李简之就一溜烟地奔去了煎饼摊。等她回来手上就多了两个煎饼，坐定把其中一个塞给付且景，附了句：
“快吃。”
付且景捧着煎饼欲哭无泪，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存心的？”这么明显，学长就算是瞎都能看出两个人认识。
李简之抑住嘴角蠢蠢欲动的笑意，故作无辜道：“存心？我是怕你饿坏了。”说着又一本正经教训起他来，“你现在既然是乞丐就要入戏，别分心。”
长椅边的人无奈叹息，愤懑地咬下一大块饼，满嘴肉香。
周末的小吃街学生居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偶尔会过来一两个学生，仍给付且景不用的硬币或是零钱，他接过钱都只是点头致谢，极少开腔。每逢这个时候，李简之都会别过头去偷笑，想堂堂一表演系男神，要是被他的“小迷妹”知道在这儿装乞丐，会是什么样子？
路灯晚七点准时亮起，淡淡的光圈罩住下方两人，李简之挥臂趁着懒腰，问：“你还要多久？”
付且景右手攥拳，捶打自己酸胀的小腿，他看了看面前破碗讨来的钱，远不足五十，“再等等，还不够五十。”
闻言，李简之从兜里翻出一张五十整的纸币，蹲下放进碗里。付且景急忙把钱捻出来退还给她，“我不能要。”
李简之起身躲开，笑吟吟道：“没事，只是为了帮你快点过关而已，下次见面你还我就是。”
“万一下次遇不到呢？”
李简之笃定，“遇得到，我们这么有缘分。”
付且景埋下头，不知所措地盯着手里的钱，纠结到底该如何。李简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说下一句，脸上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她迈步上前，蹲下，神情认真，
“你怎么这么笨？怕遇不到为什么不要我的联系方式？”
问完，付且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回答：“不不，不好意思，我是想的，可......我今天没带手机。”
“那算了，等下次吧。”李简之双手撑膝站起，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口跑去。
其实她如果回头看一眼，就能撞上付且景目送她离开时炙热的目光，就能看到他飞红的脸颊和耳廓。
——
“同学，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李简之抱着一堆四级资料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身旁忽然飞出一腔轻灵的声音，手上的书被来人揽过，取而代之的是张名片大小的纸条，上面字迹端正刚劲，写着一串号码。
她细细看了几眼纸条，揣进衣兜，“游泳健身不想了解，挺想了解了解你的。”
大概是有所准备，付且景对她突然袭来的撩拨并没有显得手足无措和窘迫，而是应对自如，
“了解我？那价格可不便宜。”
李简之一笑置之，转入正题：“对了，考试怎么样？过了吗？”
不提还好，这一提，付且景脸上立马浮出愁色，他幽怨地看着她，语气多少有些抱怨：
“过什么过？没及格。”
“哈？真的？”李简之莫名开始心虚起来，似是猜出了他这没及格背后的原因。
果不其然，付且景开始数落起她来，“还不是你，把我暴露得明明白白，这么多人就我一个人没及格。”
李简之抱歉地干笑了两声，缓缓辩解：“也不能怪我，是你学艺不精，我一听声音就猜出是你了。”
对于她的狡辩付且景让步，直点头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又看见怀里她的书，问道：“去图书馆？”
“嗯，要考四级了，你不复习？”
付且景得意地挑眉，摇头，“我不用。”一副区区四级能奈我何的表情。要知道对于李简之这种英语白痴来说，这种表情是她永远不会做出来的。
“这么自信？你英语是不是很好啊？”
“很好倒不至于，过四级是绰绰有余的。”
闻言，李简之双眼登时放大一圈，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揪住他的衣袖，“那那那，辅导我绰不绰绰有余？”
付且景停脚，抬头看着离他们仅十米远的图书馆大门，抿嘴考虑了一会儿，侧头对上旁边满眼期待的人，又抬头看看图书馆，说到：
“有余倒是有余，不过不是在这里。”
“那去哪儿？”
“当然是能自由说话的地方，走！”话落，他丢给李简之一个“跟上”的眼神，一路引她出校门，拐过几条街，又通过一道羊肠小巷，驻足在一家不大的古香茶馆前。
老式的遮雨棚罩在门店上方，馆内落地窗前围了一圈青竹摆饰，入门正中央还放着架山水屏风。烹茶区一位精瘦的老人，下巴留一撮灰白的山羊胡，腰间系着洗褪色的湖蓝围裙，围裙上印两白字——自来。李简之瞧见那两字脑海里就过出来一句“有朋自远方来”。
付且景先找了里间的位置放好书，才出来带着她点茶。
“你平时有没有喜欢喝的茶？”
李简之向来是连水都懒得多喝的人，更不要说茶了，所以面对他的忽然提问显得有些无从开口，“我不太了解，你点就好。”
“那我送你一款茶。”说着转身对煮茶的老师傅说到：
“阿伯，两杯白毫银针。”
老者没有回应，只是简短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李简之跟着坐到位置上，好奇地问道：
“白毫银针是什么？”
付且景边翻看她的英语资料，边讲解：
“白毫银针，白茶中的极品，茶芽银装素裹，色如银白，外形似针，香气清新，味鲜爽而醇厚，有……”他刻意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李简之道：“有茶中‘美人’‘茶王’之称。”
说完立马垂下头，淡定自若地继续看资料。李简之似是听出了他刻意停顿后那句话的意思，又怕仅是自己的曲解，便打消了深问的念头。
“没想到你对茶还挺有了解的。”
“粗略懂一点而已……不过你对英语可不能只是粗略了解。”
李简之耸了耸肩缓解尴尬，自我调侃道：“怎么样？我这水平是不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付且景将练习册还给她，谨慎思忖后开口：“倒也……不是。”李简之正要为自己还有救而欣喜，下一秒对方一盆冷水泼过来，只见付且景食指按揉眉梢，面露吃力地说到：
“回天乏术是真，我现在只能当自己是华佗，给你来一记妙手回春。”
李简之英语差得让他对她如何考上的大学，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茶烹好上桌，付且景挪到她旁边坐下，抽出一套题给她，“这套还没达到四级水平，不过给你练手应该差不多。”
卷子扔给她后，付且景就靠在藤椅上气定神闲地品茶，唇瓣浸过茶水，瞬间变得水润了些，他喝得不紧不慢，动作熟练又悠闲不失雅致。李简之手上的钢笔在试卷上戳了几个黑点还是没写出一个字。她将头埋深了些，默读翻译题的题干，绞尽脑汁。
李简之：文房四宝？pen…black water…paper and……and砚怎么写啊？
她稍稍抬头，觑了一眼旁边的付且景，见他正捧着茶杯喝得欢，便硬生生将喉咙里话压了回去，视线落到卷子上，一咬牙一狠心，“刷刷”一顿胡写。翻译题勉强写完，她瞧着自己的答案心虚得紧。
“噔。”微弱的茶杯触桌声。
付且景挺腰坐起，凑过去查看，问：
“做到哪了？”
“翻译。”细如蚊吟。
付且景惊讶，伸手拿过她的试卷浏览，边说到：“做这么快？”等看清才发现她是只做了翻译，又定睛细看了她的答案，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右手搭在椅把上，低低笑得手都跟着发颤。
“李简之啊李简之，我……哈哈哈，你简直就是一个鬼才。”
文房四宝：when old people study use four things(pen，black water，paper and yan！！？)
唐三彩：tang dynasty three color
泥人：ni people
李简之红着脸把卷子扯回到自己面前，喝了口茶压住热气。付且景笑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以至于眼帘都挂起了泪珠。
“笑笑笑，笑死你算了。就知道嘲笑我这个英语智障儿。”
“诶，别，你还不算智障，好歹有单词是沾了边的。”付且景收笑，清完嗓子，左手扶住她的椅背，右手压住试卷，整个人朝她那边倾去，神色认真，
“虽然……是有点差强人意，但不算太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刚刚那阵嘲笑对她的伤害，付且景竟一板一眼地圆起场来，
“比如……你唐朝这个词是对的，还有……额……额……”忽然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他瞟瞟李简之，“额……还有，你已经抓住了翻译的精髓。”
李简之不出声，心知肚明这就是他的胡诌。
付且景继续解释：“文房四宝这个词，起码你掌握住了意境，把它的意境体现得很好。”
李简之：……
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一点情绪的缓解也没有，付且景只好放弃瞎掰，开始给她解析正确答案。
“泥人，clay figurine，clay有黏土的意思，figurine有小雕像的意思……”
茶馆外灯笼亮，夜市叫卖声透过几条巷砸进馆内。
走出茶馆，李简之把有些僵意的手塞进衣兜，回头望了眼卖茶的老人，问到：
“这个阿伯怎么这么安静？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付且景抱紧怀里的书，语气平缓：“他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他不能说话。”
……
2019.10.16
晨六点
付且景站在落地窗前，透过一指宽的窗帘缝隙眺望远处，叠叠白雾分隔散布着斑点状的光，他身后灰白冷调的房间仅一盏小夜灯亮着。一直到玻璃杯里的水凉到适宜温度，他才回神般的放下杯子走进卫生间洗漱。
一个小时后，经纪人张琴的消息发来，告知他由于陈明成的那部剧影娱也有投资，算是半个影娱的自制剧，所以造型团队是由公司这边决定，而公司最近谈的也正好是李简之的“简J”.
付且景看完消息，面色平静，回音简短：结果。
张琴：目前还没谈下来，因为公司想邀请李简之入驻综艺，被拒绝了，现在还处于胶着状态。
付且景：嗯。
消息回完退出对话框，手机锁屏扔去一边，接下来又是一个人出神。他很清楚李简之拒绝的原因，这些年，任凭他再怎么红透半边天，她都始终避着他，硬是做到了让她和他没有半点接触。想到这儿，付且景不禁一声苦笑，这么费心竭力，还真是辛苦了她。
……
“简之，影娱那边派人到我们工作室来了。”
李简之昨晚熬夜到四点，现在脑袋沉得厉害，听话听得模模糊糊，只下意识地应付了一句：“行，我马上就到。”
等她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影娱那边的人都等在了办公室，也不能说赶就赶，便打起精神，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出门去工作室。原以为只要坚决拒绝就能搞定，然而没想到，影娱提出了一个她无法放弃的条件。
“李老师，我知道简J如今在业内是无人能敌，但容我说句冒昧的话。简J的厉害也只是在国内。”一语中的，李简之打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封死。
简J不同于李简之，李简之是个人，无论是在国内国外都享有盛名，而简J不同，这个团队在国内无人可比，可是国际竞争力薄弱，这也一直是李简之的一块心病。
对面谭总观色，自知自己已经成功握住了李简之的命脉，继续缓缓而谈：
“李老师一直想和纪氏旗下的ZV合作，是吗？”
李简之目光明锐，绷紧手背含糊回到:“有过这个想法。”
“影娱是许氏财团旗下的影视公司，许氏和纪氏集团关系一直紧密，如果李老师愿意，我们影娱可以为你和ZV搭线。”
说起来李简之倒是有听说过，许氏的千金和纪氏太子爷是未婚夫妻关系。影娱的董事长是那许家千金的叔叔。李简之面色波澜不惊，留有足够的冷静问到：
“你们又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搭的上线？”
“李老师是感兴趣？这周周六晚七点，纪氏主办的商会，邀请函在这儿。等你亲自和纪成总经理谈过后，我们再来说我们的事。”谭总从公文袋里取出火漆封口的请帖。
李简之双眸一凝，有备而来？她反而不忙不慌，食指一上一下地叩击桌面，眼神犀利富有打探意味，
“我不太懂，造型团队千千万，为什么贵公司偏爱简J？”
谭总老成地仰面笑了两声，“强者和强者结合，才能相得益彰。”
送走谭总，李简之坐在办公桌前拆开邀请函，其实这场合作成与不成已注定，影娱已经到这个地步，她再不答应，怕是会两败俱伤。毕竟……强强联合，也有可能成为强强对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