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从十二岁习练《抱朴归元功》一直到十八岁,一个蒲团加一炷香,一天两回,早晨一次,夜里一次,一次一个半时辰,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仍然不如一顷和二亩健壮,而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农业生产一窍不通,作为庄户人家,这令人不齿,坏了口碑,四乡八镇的媒婆们都敬而远之。大哥二哥早早就成了家,而他已是十八九岁的大龄青年,仍是光棍一条,村里的年轻的小姑娘们一见他经过,立马关门闭户。他却不管不顾,我行我素,座虎庄第一懒汉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别人练武都是虎拳鹰爪、少林崆峒,越练越刚猛,越练越阳刚,而他像个瘫痪的和尚一样跏坐蒲团上,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雷打不动,越练越秀气,愣生生把自己练成了俏娇娘。除了练“蒲团神功”,就是躺在田埂上听蛐蛐儿,最后听出了公母,听出了大小,在如花似玉的年头,把大好的光阴给浪费了,最后嫂嫂们不干了,那只能分家,金粟老爹把九亩最差的沙地分给了他,他还挺高兴,这回没人给他脸色看了,更加放飞自我了,于是他田里的草比庄稼长得还好,他的作用还不如那个吓唬麻雀的稻草人,这种人不饿死就没天理,他没粮食了,就没羞没臊地去跟爹或是哥哥们要,不给就扬言到村里去乞讨,还好他不挑食,一盔子泔水就能打发。
十八岁这年,他有点觉悟了,开始跟村里的沈信学习“大开碑手”,这是一种至阳的外家功夫,靠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这本来是不外传的,老师就想把独女婀娜嫁给三儿,但是那姑娘像一匹烈性野马,一般人驯服不了,她用一个眼神就把三儿给杀了个透心凉。最后之所以收下了这个外姓徒弟,是因为他把五亩薄田当做拜师礼献了出来,没有这几亩地,沈信就会跟盖家一样的下场,现在的他却是一个小小的地主了。听到这个消息,金粟老爹气得卧床不起三个月。
如果此时高金殿来邀请三儿入伙儿,他不一定答应,因为这时他还没跟元八斗结下梁子。座虎庄是个大村,好看的姑娘不算少,盖明珠算一个,沈婀娜也有几分姿色,但是与村花虞腾蛟一比,就有点自愧不如了。虞家虽算不上豪富,但是地位超然,村花的爹虞东篱是个大隐士,填词比肩柳三变、苏东坡,爷爷中过榜眼,当过节度使,祖上还出过宰相,冀州有名的书香门第、诗礼人家,八辈才出一个秀才的元氏家族与之相比基本算是白丁、盲流。村花昵称小龙,一名浪漫主义词人,向往绿林与江湖,崇拜侠义人物,喜欢读《武林传抄》、《江湖野谈》等时兴刊物,还写过一本侠义小说名叫《三剑客》。
虞家门前有一棵上千岁的古槐,三儿不知是冲着树去的,还是冲着小龙去的,反正每天都对着那棵树练花里胡哨的螳螂拳。这天,三儿花了五文钱跟村里的一个小孩学了几招鹤拳,便去大槐树下显摆,招式如此漂亮,身姿这般英武,那个武侠迷小龙一定在偷偷地瞄自己。
这时,元八斗带着五个护院到盖家去催租,一看田家那个三娘们又在虞家门前打拳,本不想招惹,听说那厮正和座虎庄第一高手沈信练开碑手,名师出高徒,再不济也比那些天天耍猴拳、螳螂拳的厉害,再说这种人脑子又不正常,惹恼了真敢跟你拼命。“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
“你骂谁呢?”三儿对着那棵树吼了一嗓子,钵大的拳头打在树干上,大树居然颤抖了,落下来几片树叶,那树相当委屈,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你惹不起人家就欺负我,我都一把岁数了,经不住你这铁锤般的拳头啊!
八斗少爷退回来,歪着脑袋看了看三儿,笑道:“我在骂你,三妹子,怎么着,你还能吃了我?”
三儿不说话了,又杵了几拳老槐树。
“你打那棵树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动,有本事打我。”八斗今天脑子也不正常了,想惹惹这个座虎庄第一奇葩,虞腾蛟那种女子他做梦都想一亲芳泽,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去施行,而田三这副德性居然也敢公然接近自己心中的神女,这令他十分不爽,这种不爽日积月累,今天需要发泄一下。
三儿瞅了他一眼,还是没动。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半男不女的,居然还敢对虞姑娘有非分之想?!”
这时大门突然一声响,小龙和侍女红豆一起出来了,挎着篮子,拿着竹竿,可能要去屋后的山上摘杏子。
三儿一下急眼了,“谁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狗日的,我喜欢这棵老槐树爷爷,你见过咱们村有这么大的树吗?也只有它能吃得住我这硬如镔铁的拳头。”把小粉拳亮出来,冲着八斗吼叫,就像公鸡被掐住了脖子。
“你小子敢骂我?”八斗的尊严不容践踏。
三儿又砸了一拳老槐树,“洒家骂你又如何?”
“勇哥,给我打他!”读书人是不会跟武夫打架的,他可以使唤狗腿子。
关山勇也吼一声,“你们四个,上!”
三儿在美人面前决不能逃跑,他把镔铁般的拳头一亮,八斗的另外四个护院已经围了上去,他的拳出了半截,又缩了回去,双手抱头向地上一蹲,然后八只夺命脚朝着他的身上跺了下去,他一声不吭,大丈夫要有铮铮铁骨,决不能求饶,决不能哭喊,一百二十八脚过后,他并没有倒下,打人的却气喘吁吁了,“他娘的,跟缩着脑袋的王八一样,壳真硬!”
三儿拍拍身上的灰土,站了起来,一张白净的脸得以保全,“洒家……不屑跟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动手!”
那四个家伙又围了上去,他又往地上一蹲。
这时候,红豆出手了,竹竿一扫,几人嗷嗷叫着逃跑了。
此后,三儿再也没有出现在那棵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