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憋到了后半夜才淅淅沥沥的降下,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声势,只是静静的下,不急不缓,天明时也就停了,显得有些适可而止。
半宿的雨浇湿了土路,泥泞得很,来往不便,王家药铺自然也就不忙。
王中秋一大早被同镇的请去出诊,陈露冷也被萍姨拉着去缝针线活儿,铺子里只剩下王忍冬一人。扫净门前,擦拭完屋里座椅柜台,他此刻正在查点存药。
对到丹参的数目,忽然打门口进来一个人,中等身材,挺着大肚子,身上锦缎的姜黄色长衫,青色马褂,贴帮的布鞋沾着点泥。
开口叫到:“呦,小先生忙着呢?”
王忍冬一瞧,是罗掌柜。
罗掌柜在街西头开着一家茶行。这里的人爱喝茶,尤其是粗叶老茶。原来镇上没有专门卖茶叶的铺子,都是赶等节日庙会茶贩子从岭北边或者黑鸭河南边运过来。罗掌柜一瞧卖的不少,就干起了茶行。他是药铺的老熟人,每个月都来买点驱虫防潮的香药丹丸。
“罗掌柜说笑了,对对账而已。”王忍冬放下账本,道:“您这走了有……四十三天吧。这是刚回来?家里的公子闹毛病好了吗?”
“还是你记得清楚。”罗掌柜咧嘴一笑道:“好了,带他去了州府,按你的方子拿了药,吃了两服就好了。这不顺便进了一批黑茶,紧赶慢赶赶在今天早上回来。路过门口,特意进来向小先生道谢呀。”
“您客气,都是应该的。”
“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王忍冬学着大人口气说道:“嗨,我们开药铺的,当然是盼着人少的好。”
罗掌柜听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好呀,你这小小的年纪,倒是会说话。行,比我家那小子聪明。”罗掌柜摸了摸兜,从腰里掏出来几枚钱,“来,给我拿点冰片。”
“好嘞。”
王忍冬接过钱去取药,罗掌柜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幸亏刚下过雨天气还算凉爽,不然三伏时节的太阳,对他这种体型的人,可不友好。
“也不知道这太后是怎么想的,多少年不收的商税了,突然就又收了,还不低。我这一趟从州府回来,估计得少挣两成。”
“这不是皇上定的吗,关太后什么事?”王忍冬不明白。
罗掌柜咂了咂嘴嘴,道:“嘿,要不你还是个孩子。府城里都传闻,那金殿上,是皇帝坐龙椅,太后垂帘听。实权呀,都在那老太太手里呢。”说完不等王忍冬回应,自己又摆了摆手,“草民不议政,不说了不说了。”
“还是您走南闯北见识广。”王忍冬从柜里出来,把包好的冰片交到他手里。“您发财”
“哈哈哈,借你吉言。”罗掌柜笑着站起身,朝王忍冬一拱手,道:“替我向王先生问好。”说完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台阶上又停住了。
“忍冬,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小地方吗?”
王忍冬一怔,看着罗掌柜认真的表情,不明所以。
“我这趟去州府,听朋友说医斋在招学徒。以你的本事,你去,必能顺利录取。到时候哪怕做个外门弟子,也是这漳州地面上有身份的人了。若再有幸进了内院,那便是一朝跃龙门了。将来黎阳城的天下名录上,有你的名字也未可知呢。”
医斋是交漳二州最大的医道门派,传承百年,救死扶伤,名医辈出,极有声望。
而且医斋凭借着积累的财富,建造了一座千典阁,收集整理了许多几乎绝世的医法药方。无论内门外门,只要成为核心弟子,都可以进阁阅读,这对于行医的人来说,有着无上的吸引力。
更何况一旦进入内门,还能踏上修行一途,得到珍贵的修行功法。再学习一些针对修行者元气、经脉、窍穴等等的治疗手段。无论修行者如何高高在上,达到望长生的超然境界之前,也免不了生病受伤,尤其是经常战斗的军中或者一些宗派,所以修行界对于掌握医道的修行者,都十分敬重。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建立之前的乱世中,不管各方势力如何征伐,医斋始终保持着安全。
王忍冬不是没有想过,而且内心深处充满着向往。
只是他知道王中秋曾也是医斋的外门弟子,后来受人打压报复,被驱逐出门,来到了这里行医为生。他对医斋,始终心存芥蒂。不过也幸亏他被驱逐出来的早,若是做了核心弟子才被除名,那离开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医斋绝不会允许千典阁的秘藏外流。
再一个医斋考核通过后,还要交一百两入门费,对于他们这样的底层小民,实在是难以支持。
罗掌柜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想要走上修行大道,接触那神秘的功法,只有做官,从军,行医。官场暗流汹涌,疆场生死一线,只有医斋这条路,是你改变命运的可能了。”
“可是……师父他……”王忍冬有些犹豫。
罗掌柜看出了他的顾虑,没有再劝说,只是留下一句:“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若一辈子窝在这里,我觉得可惜。”
吧唧,吧唧……
踩着雨水的脚步声远去,王忍冬站在铺子里,沉默无语。
对面,街角大槐树后的阴影里,王中秋长长的叹了口气……
…………
陈露冷从萍姨那儿回来的时候,王中秋正在弯腰在柜台里鼓捣什么。
“师父,您干嘛呢?”
声音隔着木板传出,有点含糊不清。“我……找钱……,忍冬要去……”
“啊?”她还待再问,王忍冬掀开门帘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包袱,脸上洋溢着笑容。
“你回来了,快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干嘛?”
“债主上门,咱们得跑路了。”王忍冬说完朝柜里喊:“师父,你的衣服我也给你收拾好了。”
陈露冷怔在原地,心想怎么跑路还这么开心呢。
王中秋终于从柜里直起身子,没好气的道:“你别听他瞎说。咱们要去漳州府,送忍冬去参加医斋的招生。”
“忍冬哥要去医斋了?”陈露冷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那么灿***她自己有了喜事还高兴。紧接着她又看了一眼王忍冬手里的大包袱,问道:“师父您也去?”
“我有经验,不去怕你俩抓瞎。”
关于王中秋和医斋的那段过去,她也是知道一点的,所以她没想到王中秋不仅放下自己心里的芥蒂答应让王忍冬去,还要一起陪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念及此,陈露冷不由得微微动容。
“嗨,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忍冬能出息才是最好的。”王中秋算是做了个解释,抱着一个木头盒子走了出来。“只可惜钱不够,前几年修补这房子花了不少,现在只有三十几两,离一百两的入门费差好多呢。”言语间,竟是已经把王忍冬当作了考试合格的人了。
“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王忍冬并不因缺钱而忧虑。
“露冷你快去收拾吧,咱们吃过午饭就走。医斋招生在每年五月底,还有十来天,咱们早点出发。”
“好。”
陈露冷穿过前厅来到后院,进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打开衣柜,她从隐蔽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方方正正,薄薄的,外面碎布包裹,不知里面真容。
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将神秘物品揣进怀里,又收拾了几件衣物,陈露冷背着包袱回了前厅。
王中秋又买了一壶烧酒,作为践行。三个人酒量都一般,考虑到吃完还要赶路,就只一人一杯,剩下的封存,等王忍冬成功录取了,当庆功酒。
…………
…………
小镇有多偏。
漳州地方六千里,在大梁十四个州排倒数第二。小镇距离漳州府,路程两千里。
经费有限,雇不起车马,师徒三个紧赶慢赶在招生开始的头一天来到了府城。
一跨入城门,人声嘈杂汹涌而来,街道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路两旁,楼宇林立,商铺大开,好不繁华。
“哇,这地方可比县城大多了。”王忍冬就小时候去过一次临县县城,印象深刻。但和眼前的漳州府比起来,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漳州再小,这州府也不是一个县城能比的。”王中秋神色淡然,不惊不喜,只是时隔多年重回故地,心情还是有些感慨。
陈露冷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没有什么格外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