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结果震惊了客栈里的所有人,还有从大街上跑到门口凑热闹的过路人。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王忍冬多大?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漳州府本城居民,对于这个常在街上露面的苏家二公子再熟悉不过,自然也对苏大有所了解。尽管他很少出手,毕竟在漳州府里,没谁胆子大到去挑衅苏本商,但是也有好事者街头巷尾打听,对于其地人境三层的修为是清楚的。
地人境三层是个什么概念。
有人说,它是天赋平平者勤奋努力的终点,有人说它是惊才艳艳者追寻大道的起点。
换句话说,若是你一开始就开了五百多窍穴,那么三年五载达到地人境三层,进而冲击天人境,轻而易举;反之若是就只开了二百窍穴,那么努努力,阳寿将尽之年也是有可能看一看那一层的风光的。
地人境三层是一道坎,跨过去之前,你始终还在大道的门外台阶上,只有跨过去之后,才算是窥探到了一点点天地肉眼外的景象。即便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个境界仍是无可撼动的强大。疆场上,地人境三层足以官拜小校,以下马搏杀,一挡百不成问题。当然,战场上这种局面,不太可能出现。
“他看起来好像比二公子还小吧……”人堆儿里传出的声音悄不可闻。
但这句稍显没底气的话,也反映了看到战斗结果的人的心声。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正面打败了一名浸淫地人境三层多年的拳术高手!而且从始至终占据上风!
难道这少年竟和苏大同境界?
可整个东瓶洲这般年纪摸到门槛的,无一不是初入青骢马,行止百宝车的身份家世。王忍冬的模样打扮,实在是看不出丝毫贵气。
众人揣测纷纷的时候,另一名仆从正缓缓挪动步伐,逼近楼梯。他死死盯着楼梯上的少年和那水绿色长裙得女孩,不敢放松。
苏大和王忍冬交手期间,他一直防备着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年幼天真的姑娘。因为有那么一刹那,她身上突然凌厉的气息,给他带了很大的威胁感。原本他以为这个女孩会是出其不意的那个,没料到一晃神,苏大已经败下阵来。
他的境界水平不如苏大,更是看不透楼梯上一对男孩女孩的深浅,但是作为一名仆从,尤其是二公子的仆从,他必须得站出来。
气氛再度慢慢紧绷,苏本商拦住了这个手下。
直到苏大倒下,苏本商都没从眼前少年身上感受到任何元气波动,一战过后,少年仍旧面色平静,除了呼吸急促了些,没有流露半点担忧紧张的情绪。
他不能确定王忍冬的真实身份,但猜度不会普通,谁知道暗处会不会还隐藏着高手护卫,已经折了面子,另一个手下比不上对手,没有必要再一次丢人。
“太极……”他把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低低念了一遍,抬起头缓缓道:“我要是没看错的话,阁下没有开窍穴,不曾修炼元气。”眼神里,深藏着不可捉摸的意味。
客栈里的人齐刷刷看向王忍冬,空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普通人没有接触过元气这种天地本根的物质,自然是感觉不到。可苏本商是修行者,他熟悉元气,体内也有元气。这种玄奥力量之间的互相感知,除非超脱到了望长生境界,返璞归真,否则不存在感知不到的情况。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便是真的了。
王忍冬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没有开口。
他不开口,众人更觉得是默认了,一时间炸开了锅。
没有修行,就是纯粹的武夫,武夫蛮力打败了门槛边上的修行者。千古未闻,按理说也绝不可能,否则人家辛辛苦苦吸纳元气入体,修炼作甚。
能为不可能之事,必定有妖。
于是目光汇聚,转为怀疑。
这时,苏本商说了第二句话:“我曾在族中书馆读到,蛮荒之地的魔教,有一种依靠人血增长修为,而不需要元气的邪法……”恰到好处的顿了一下,等旁观人群都理解了这句话,他才又说出后半句:“阁下年纪轻轻,面色和善,不会是魔教余孽吧。”
王忍冬上辈子虽然都花在了藏经阁里,没什么人事经验,可单纯不是傻,两辈子加起来也活了三十多年了。感受着客栈里气愤的急剧变化,不禁暗道:好无耻!
心思厌恶,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王忍冬故作慌张道:“呀呀,二公子莫要误会。我也是漳州人士,此次前来参加医斋招生而已。绝不是魔教余孽。”
“医斋啊。”苏本商忽然转为笑颜道:“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敢,姓王,草字忍冬。”王忍冬看着他神情喜怒变脸一样自如,愈发戒备。
苏本商一拱手,道:“咱们今天误会一场,也是不打不相识。忍冬兄弟莫要见怪。正好苏某也有一名朋友心向医道,明日要参加医斋考试,咱们明日再见。”说完不作停留,转身离去,那名仆从搀扶起苏大,跟了上去。
三个人消失在满街人流之中。这个贵公子倒是没有坐高档的马车出门。
走了一方,留下若有所思的王忍冬和满脸困惑以及部分不甘心的围观群众。
二公子就这么走了?问了个名字就完了?他没有修行是怎么做到打败苏大的?还有那持棍少年,他是谁?为什么不依不饶的进攻苏本商?这个前来参加医斋招生的少年与持棍少年什么关系?为什么敢冒着惹怒苏家的风险帮他?
这许许多多挑逗着人们好奇心的,蒙着一层云雾的问题,随着当事人苏本商一方的离开,变成了暂无可解的扣子,拴住了今天客栈内外的人心。
其实最后两个问题挺简单的。
王忍冬不认识持棍少年,帮他纯粹是出于自己吃斋念佛得来的的世界观。
众生平等,生命可贵。
就像他从记事起养成的一个爱好——每天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槛外头,看夕阳。
他爱,夕阳,尤其是小镇大街上的夕阳。
天清气朗,日头西斜。他跨过门槛,一道金灿灿的余晖不期而至,给脚上那双布鞋镀上一层发光鞋面。抬起头,红彤彤的太阳发出暖洋洋的光。
王忍冬就靠着墙根,放空大脑,坐在门口看着它,看它一寸一寸西沉,看街上各色各样的人。收摊的,赶路的,嬉闹玩耍的,走家串户的,大家彼此安宁而自在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带着一生岁月死去。
他说不上来这个另类的爱好从何而起,大概是上辈子花了太多时间对着古旧残经,还没来得及享受世间安逸就死了,让他格外珍惜生命吧。
店小二洒扫厅堂,扶起桌椅板凳,清理满地残渣。
王忍冬想着这一场没由来的官司,叹了口气,转回头,身后,陈露冷目光如炬,正看着他,好像想把他看个透彻,看出点什么。
王忍冬挑了挑眉,道:“今天的事儿,不要告诉师父。”
“客栈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瞒得住?”
“你还是不了解他。你不提醒,就算他的裤子破了,也未必察觉的出来。”王忍冬扭头往楼上走,陈露冷跟随。
“你也不打算和我说一说吗?”
王忍冬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微挑,眼里带着别样笑意道:“那咱俩,可有的说了……”
陈露冷心头一紧,脸色微变。
门口柜台边,掌柜的望着楼梯口消失的身影,低声问道:“你说他这次来,有几成机会进医斋?”
身边只有账房先生,这名科考不就的酸儒正低头拨弄算盘预估损失,听见问,手里停了停。
“今天之前,我赌七成。今天这事之后吧……嘿,一成也没有。”
不远处,靠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的一张八仙桌子上,摆着素菜一碟,烧酒二两。酒壶起落,杯中满空。
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中年文士,在乱糟糟一片里,轻轻笑了两声。
…………
上了二楼,转过走廊来在陈露冷门前,王忍冬又停住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跟着我们干嘛?”
陈露冷没有感到意外,转头看着拐角,不一会儿,一条长棍当先露头。
持棍少年有些拘谨的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王忍冬身上。
“你真的是学医的?”
“不错。”
“那你肯定是世上最能打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