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王忍冬开门见山。
持棍少年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火热道:“我想跟你学武技。”
“你那棍法就不错。”
“我想学能打败修行者的武技。”少年愈发急切。
王忍冬眉头微蹙,问道:“你要打败谁?”
“苏家!”
两个字说出,王忍冬一愣,与陈露冷对视一眼,略作思量,迈步走到了自己和师父那间房门前。推开门,对持棍少年道:“进来说。”
让陌生男子进姑娘家的房间,总归是不好。陈露冷看着他这细心的举动,心头微热。
三个人先后进了屋,王忍冬关上门。当先问道:“你是谁。”
少年有些迟疑,看了看面前比他还小但表现都很成熟的男孩女孩,缓缓开口道:“我叫林南清。”
陈露冷坐在一旁,面容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永平林氏家的人?”
林南清点头称是,王忍冬不由得看向她,那意思:小姑娘可以呀。
陈露冷不以为意,继续给他解释道:“漳州苏氏和永平林氏都是山南一带荆漳二州的望族,大概十年前,林氏连遭祸患,先是家主病死,后是几个长房嫡子相继出意外,又被控告勾结地方官,心怀不轨,朝廷下令查处,两年就树倒猢狲散,没落了。”
王忍冬听出了点意思,试探道:“你家家道中落,和苏家有关?”
林南清也不避讳,直接回答道:“就是他家投靠朝廷,先是派人毒死了爷爷,后来又诬告我家谋反。”
“你要报仇?”
“林家上下三百多口,除了我和几个当时在外躲过搜捕的,都死在了永平郡的铡刀之下。”林南清双眼通红,用力攥着拳头,近乎低吼:“三百条人命啊,他们苏家不顾清名,勾结朝廷,下手如此歹毒,我要他们偿命。”
王忍冬眉头紧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这升平盛世,良相明君的功业底下,还藏着如此血腥的故事。
苏林二家的争斗,其实只是大梁国泰民安背后,一些见不得人的权力争夺的缩影。
梁州萧氏起家于伍卒,是地方军阀建国,靠着武力统一了东瓶洲大片江山。
而在此之前,四百年的乱世纷争,诸国林立,都是那几家几姓操纵的结果。皇权向来羸弱不堪,形同傀儡,朝政和军队大都被地方的门阀世家掌控。
这些自诩为高门清流的大家族,动辄几百年传承,在乱世中利用各种手段建立了深入人心的一姓之尊,且非常自矜清名。行事做派最讲风度礼法,不与“小民武夫”通婚,甚至一度不入朝为官,以示高洁。
地方门阀势大,中央皇帝就软弱。
萧氏建梁七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皇权与高门的明争暗斗,一直是重头戏。
从江以北还好,兵马一举扫荡,大多世家不存,少数几个也臣服朝廷,掀不起多大波浪。
但江南则不然,一来情势更加复杂,二来过往积弊很深,南人北人素来不和,即使大多数萧姓王侯都分封在南方,以抚镇各地,但总是多多少少还有点人气心不齐的味道。
于是后来朝廷就采取拉拢一部分大家族,打击另一部分大家族的手段,使其内部消耗。漳州苏氏与永平林氏,便是典型的一个例子。
从已经家破人亡的林南清嘴里,还能听出对苏家向朝廷低头的不屑,其间矛盾,不难窥见。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世家,哪来的那么多傲气。”王忍冬嘀咕了两句,再看向林南清,脸色充满了无奈。“你在漳州府待了多久了?一直在等遇见苏家人吗?”
林南清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今天才来,之前避居在一位林家校场的老教头家里。棍法是林家的本门棍法,他记得不多,都交给我了。”
“怪不得你出招始终不连贯,空有形,没有意。”
陈露冷又问道:“林家这等家族,应当有自家的修行功法,你怎么不去修习,反倒求诸别路。”
林南清愤恨道:“族亡时我才五岁,还没开始修行。功法在抄家的时候被朝廷收走了,苏家还复制了一份。”说到这又激动起来,望着王忍冬道:“只要你叫我打败修行者的厉害武技,等我报了仇,夺回林氏功法,可以给你看。”
王忍冬没想打他会提出这种条件,可惜一人对抗一族的复仇,痴人说梦而已。再者,他也不可能把《天台菩提经十二卷》的内功心法交给别人,那是他最大的秘密。
“你还是不要整天想着复仇了,既然老天让你逃过一劫,你就该好好活着嘛。”
“亡族之仇不报,怎么有脸苟活。”林南清异常倔强,“你只要教我一套就好,我能杀一个也不枉家族养育之恩。”
“你不怕死?”
“不怕。”林南清很坚定。
陈露冷看他这模样,心有不忍,本还想出言规劝两句,没想到还没开口,旁边王忍冬突然换了个人一样,声厉内荏道:“放屁!你不怕死?依我看你最怕死!不然刚才你怎么不和他一命换一命,要听我的躲开?就你这废物样子,还想杀人?你怕是一只鸡都没杀过吧。啊!你见过流血吗?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你家那位老教头养你这些年,你出门就想送死。不好好想怎么活,一心就要报仇!我今天就不该救你,还给我自己惹一身麻烦。”
一声冷哼,王忍冬打开门,用无比失望的语气道:“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
空气,一下子变得死寂。
林南清怔在原地,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我怕死,我最怕死……”然后丢了魂似的出了门,慢慢离去。
砰!房门关闭。
陈露冷十分意外的看着王忍冬,她从没见过温和开朗的忍冬哥这副模样。
王忍冬走回来见她如此,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人清醒,只能靠自己,别人无能为力,哪怕大夫,也不行。”
“他不会想不开吧。”
“关于他怕死这件事,我不是胡说的。”
陈露冷好像明白了一些,若有所思。
林南清前脚刚走,王中秋后脚就回来了。果然不出王忍冬所料,从进客栈门到上楼梯,周围怪异的目光,他愣是毫未察觉。
进了屋,陈露冷正打算问问王忍冬身上的秘密,见他出现,就闭口没再问了。
王中秋没有发现两个人神情的不自然,神色欢喜,道:“正好你也在,看,我带来了什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赫然是一百两。
“哇,这么多钱,哪来的?”王忍冬凑过去,疑道:“师父你不会抢劫去了吧。”
“就你话多。”王中秋瞪了他一眼,喝了口水。“拜访了一位当初在医斋的老友,借了些银钱。有了这些,忍冬你的入斋费就够了。”
听到这儿,王忍冬神色微变,显得有点担心。
王中秋以为他是为明天的考试,安慰道:“我问过了,现在医斋的招生考核内容,依然是五部医典中的,你肯定没问题。别担心。”
王忍冬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轻松。他不相信苏本商是个真的君子,以苏家在漳州的影响力,医斋一考,就有点前途难测了。
我不该说出此行的目的和姓名的。王忍冬有点后悔,可转念一想,即使自己不说,苏本商又未尝查不到呀。便将之抛到脑后不去想了。
入夜,赶了一天路的王中秋早早入眠,疲惫还增添了鼾声。
月光入户,洒在地板上,清冷皎洁。
王忍冬确认师父睡着了,翻身坐起,盘腿打坐起来。
通过白天与苏大的交手,他大致了解了自己修练完前四卷,内功深厚程度与这个世界的地人境三层相当。加上他所使用的太极拳法恰好克制苏家的暴雨拳,白天才赢得轻松。
获得元气功法时不可期,那么内功修炼就更加不可荒废了。
隔壁,陈露冷躺在床上,回忆起白天王忍冬担忧的神色,暗暗握紧了手里的一方玉牌,淡淡的月光之中,玉牌正面,镂刻着一只貔貅,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