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的下午,日头已经缓缓朝着西边而去,姜夜煮完了药跟往天一样去山里溜老虎,今天带的是小七和小十一,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一只雄的,一只雌的。
龙角山的老虎有大约六十只,姜夜并不是全认得,毕竟它们模样都差不多。跟着姜夜混的,一般都是一个族群里的头头,亦或是头头的配偶,反正都是有话语权的老虎。它们每天轮流值班,工作就是给姜夜看家护院,因为龙角山里还有狼群存在。这群狼让姜夜愁的很,打不服又喂不熟,都杀了吧他又怕破坏生态平衡,毕竟在这山里他是外来人。
小七和小十一头前无精打采的走走停停,一会闻闻这儿一会嗅嗅那儿,姜夜随后跟着,嘴里叼着半根草,哼着前些日子进城时在茶楼里听到的小调儿。
“一唱那周郎美啊,二唱那花魁俊,三唱那老鸨子不呀嘛不成全啊,生把那佳人打成了分飞燕…”
姜夜曾自诩,假如不是遭了难,凭借他这风流入骨缝儿的气质,加之他爹纯正的血统,一定能成为全姜国数一数二的才子,或者纨绔。
对于这点,姜北则大相径庭。
姜成曾经说过,姜北是他这辈子里见过的最正人君子的男子,没有之一。有一次为了试探他,姜成下了大手笔,把城里所有风月场所的花魁都召集到了府上,又给姜北灌了一斤百花酿,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让这帮花魁穿着简单去勾引姜北,结果二十多个花魁当场被打晕了一半,还有几个被吓得半死,剩下几个心理素质好的光着身子满姜府逃窜,香艳画面让姜府上下杂役守卫足足留恋了好几个月。也因为这个,二十几家青楼损失惨重,有不少花魁从姜府回来后疗养了将近一年,醉花楼的那位李娇娥更是邪乎,直接从了良。
姜夜分析过,像师父这样的人,大多数都是杀人杀的没有了情欲,虽说杀手没有七情六欲实属职业操守,但像师父这样抹除的一干二净的,还真是少见。
这十年的山林生活磨去了姜夜不少的少爷性子,可虽然如此,姜夜在练武之余依旧爱倒腾些民间话本,搜集一些坊间小调儿,因了这个还被姜北骂过,说他是最不正经的复仇者。
姜夜则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姜成刚死的那几年姜夜是有过愤怒和悲伤的,而且是那种恨不得马上杀了陈辛的滔天恨意。可随着时间推移,姜成的心智逐渐成熟,他不再把这些恨意流露于表面,他觉得如果每天都愁眉苦脸的,还不等报仇就得先抑郁而终。所以在不耽误复仇的前提下,多少有一些不过分的娱乐活动还是允许的。再者说,他也不逛青楼,不喝花酒,仅仅是看看话本唱唱小曲儿罢了。
刚刚唱的那个曲子,茶楼先生说是叫《悲花魁》,唱的是一个周姓穷小子和一个花魁的惨烈爱情故事,类似于这种小调,姜夜会的无计其数。
一人两虎走着,小七和小十一突然停住然后伏低了身体,姜夜知道,这是发现了猎物了,于是也不动声色的随着它们蹲下,悄声的问:“咋地了?兔子还是野猪?要是野猪,多少留点,家里猪肉不多了。”
两只老虎自然不搭理他,匍匐着身体慢慢前进,走了不远后又停下,这个信号意味着猎物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它们正在伺机而动,待会一现身就是一次精彩的捕杀。
姜夜目睹过很多次老虎补食,那些可怜的野鸡兔子被它们追的四处逃窜,他有时候也会同情心泛滥,但想想人家老虎也得活着,物竞天择,也就释然了。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儿咯。姜夜这样想着,两只虎突然后脚发力,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猎物“蹭”的钻了出来,并且大叫着“救命”!
人?!
“小七,小十一,嘴下留人啊!”
说着话,两只老虎早已近到身前,小七身手矫捷,一个标准的虎扑压到了“猎物”身上,同时也听到了姜夜的命令,大爪子往那人脑袋上一搭,听话的再没动弹。
姜夜气喘吁吁的跑到近前,发现那人早已被吓晕了过去,拿掉小七的爪子,一张好看的女子面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女子杏目樱唇,鼻梁高挑,两弯柳叶眉勾的是千娇百媚,虽着一身麻布衣服,头发也用草绳束着,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可即便如此,这容颜也绝称的起是闭月羞花,倘若再打扮一番,这必是一位能引起江湖乱斗的红颜祸水啊!
姜夜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又抓着摇晃了几下,姑娘这才缓缓张开双眼,看见姜夜后又忽然看见他身后的两只老虎,吓的一个翻身躲到了树的后面,浑身发抖连头不敢抬起来。
姜夜挠挠头:“姑娘莫怕,这两只虎是我养的,不伤人。”然后转过头道:“小七,小十一,把身子转过去,别吓着人家。”
果然,在听到姜夜的话后,两只老虎竟然真的听话的转过了身子,老老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姑娘,这大年下的,你来山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后山不许你们来吗?怎么不听呢?”
那姑娘见老虎不再有动作,也稍稍放下心来,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
姜夜像模像样的躬身施了个礼:“我叫姜夜,放心,我不是坏人。”
姑娘这才从树后出来,低着头有些腼腆,娇羞态看得姜夜心脏直跳,心想天老爷,这么丽质的女子,是错做了什么事,竟然投生在了穷人家,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哉!
“我叫宋槿。”女子开口,依旧有些不好意思:“是…是龙角村人。”
姜夜假装镇定笑了笑,心中仍然是波澜不减,故作老成道:“宋槿,名字好听。所以,宋姑娘,我还是那个问题,大年下的,明儿就是十五了,你来这后山干什么?”
宋槿仍旧低着头,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支吾了一会,道:“采,采药…”
“采药?”姜夜不由笑出声来:“姑娘你是在同我说笑吗?这地上的雪都覆了一个脚脖子深,你以为这是天山吗,来这采天山雪莲?”
姑娘听到姜夜的话,不知为何忽然啜泣起来,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夺眶而出,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得姜夜甭提有多心疼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抱进怀里,山呼海啸的………安慰一番。
当然,两个人萍水相逢,姜夜再风流也不是这么个风流法,流氓的行径他向来不齿。
“这这这…”两滴眼泪砸的姜夜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道:“宋姑娘,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难事?你跟我说,姜某能帮到的,在所不辞。”
宋槿仍是掩面哭泣,急的姜夜团团转:“姑娘啊,你别哭了,你说这深山老林的,一会万一要是来个人我都不好解释,你看这……”
宋槿终于抹了一把泪不再哭泣,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姜夜,抽泣着,终于道出了原委。
这姑娘姓宋名槿,是龙角村里宋木匠家的独女。宋木匠这个人为人老实,靠一手巧妙的木匠活养家糊口,经常进城给一些有钱人家去做工。一年前,宋木匠接到个活,说是去奉阳县的县衙给县令大人盖几个观赏亭子。活是一个叫赵七的人介绍的,而这个赵七按理说还不是外人,他以前也是龙角村的人,可十年前奉阳县换了个新县令,他老赵家祖坟冒烟,这新的县令正是赵七亲姐姐的夫君,也就是他的亲姐夫。
这俗话讲,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姐夫做了县令,赵七一家自然不能再窝在这小小的龙角村里过活,于是举家都搬到了县城里去住,很久才会回来一趟。
宋木匠把赵七交代的活儿完成的非常不错,知府大人也很是中意,当场还赏了老宋二十两银子,把他美得够呛,要知道,这二十两银子要是上山采药,三五年都挣不到。可没想到,也正是这二十两银子,给老宋惹了大祸。
赵七听说自己姐夫赏了老宋头二十两银子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二十两对他来说也是个数目了。虽说他姐夫是县令,但也只是平时吃穿住行上沾点他大姐的光,要比寻常人家好上一点,可要说手头,他比普通人强不到哪去。以前靠采药还有个收入,这一到了县城,连这点收入都没有了,整天穿的油光水滑到处闲逛,一切花销都要靠他姐周济,所以一听说老宋头得了二十两银子,赵七就起了歪心思。
于是,财迷心窍的他从奉阳县城追到龙角村,跟宋木匠说这二十两银子不该归你,要不是我介绍你去干这份活,你哪来的这赏钱,再说,该给你结的工钱一分没少给你,所以,这赏钱应该归我。
宋木匠一听这还成?这可是二十两啊,我再老实也不能把这钱给你啊,于是向来怯懦的宋木匠终于男人了一回,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赵七的无理请求。
赵七一看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