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讲相由心生,姜夜觉得古话诚不欺他。
跑堂手指着的那位穿紫色缎袍的“七爷”,只要是眼睛没瞎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恶人。四方大脸,鼠目塌鼻,长久不打理自己而蓄下的连鬓络腮胡长的奔放又杂乱,身体看着倒是健硕,毕竟干他这行当需要经常动手,若病殃殃的也说不过去。
此刻的赵七正意气风发的单脚支凳,左手拿着一沓子银票,右手对着赌桌上的众人指指点点,嗓门也是意料之中的大:“下啊!咋都不敢下了?今天我要杀的你们连你们老娘都不认得!哈哈哈!”
这一桌子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奉阳县有名的小流氓,但在赵七面前也都不敢造次,一边陪着笑一边犹犹豫豫的下注。赵七的身后站着一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人,尖嘴猴腮,猥琐至极,嘴角处一个拇指大的痦子都长了毛,飞出来让人看着格外难受。
这人是赵七的一个小跟班,这赵七在奉阳县混的时间长了,有钱没钱暂且放一旁,排面必须要到位,虽说自己是个无赖,但无赖也有三六九等,他一直争取要做那个无赖中的王牌。这些年,从偷鸡摸狗到敲诈勒索,所有无赖会做的事情他通通做了个遍,凭借他姐夫的一个官位,他倒也是混出了一点名声,江湖人称上一声“赵七爷”,他受用的很。
这个“赵七爷”,在奉阳县城可谓是无恶不作,城里大小商铺都对他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大家宁可花几个钱买平安,也不愿意被他这个狗皮膏药粘上。那年城西的老李头不信邪,因为一碗面没给钱跟这个赵七杠了起来。老李头自觉在奉阳开了十几年的买卖,有根有底又有理有据,全没怕这个新来的无赖,在店门口跟他真拳真脚的比划了一阵子,仗着有伙计帮忙,让赵七吃了不少亏。
赵七当下放出话,七天之内让你的面馆关张。老李头既然敢跟他比划,自然也不怕他放狠话,道了句“咱们走着瞧”,就一脚把赵七给送走了。
转过天来,老李起早来店里开门,刚到门口便看见他那“李记面馆”的牌子下密密麻麻躺了近二十多个乞丐,个个衣衫褴褛臭气熏天,身上脓包烂疮让人看了就犯恶心。这下可把老李气坏了,召来伙计想把他们赶走,可这二十多个乞丐软硬不吃,你说破大天我就是不动,除非每人一两银子。
老李怎么肯,三十两银子,他甩着膀子干得干一个月不吃不喝才能挣出来。眼瞅着店里马上要上客了,这一番景象还做个狗屁买卖。报官?他心里也明知道知府大人是赵七的姐夫,报官估计管一时,但等官兵走了,他敢打保票这帮乞丐马上就回来。
没办法,歇一天吧。
就这样,老李的铺子关了五天,第六天他实在靠不住了,主动找到了赵七,谁知道赵七就一句话:“滚出奉阳县。”
老李开始有点后悔招惹他了,但是也晚了,权衡二三,最后老李还是决定离开。可即便是离开,赵七也没能让他走得消停,在他刚一出奉阳县城没多远,就被赵七伙同五六个人将他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骨头都打断了两根。
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去主动去招惹赵七,大家都觉得一壶酒一盘肉也不会让自己败家,他白吃就白吃了吧。就这样,现在赵七在奉阳县城里的所有饭庄吃饭都不用花钱,唯独那个郡王侄子开的醉梦楼他不敢造次,每次去都是规规矩矩结账。
对于这个遭万人恨的赵七,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不同于路林寇贼,你打得过他他就服了,这是一块死不要脸的狗皮膏药,一旦粘上你就恶心死你,再因为,毕竟大家都是市面上做商的,要长久就不能跟这种人较劲。
姜夜背着手缓步走到赵七的身后,看骰盅在赵七的手里挥舞的上下翻花随后重重摔在桌面上。
“都给老子下注!别在那装他娘缩头王八,最少一两!”
“我下二十两,押大。”
嘈杂的赌场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声音,所有人都被这一声不洪亮的注码所吸引,一时间回头的抬头的偏头的,几十双眼睛齐齐盯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哪来的黄毛小子,毛儿都没长全呢,滚!”赵七身后的猴脸儿趾高气昂的。
“顺子,闭嘴。”赵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姜夜:“小子,在这场子里,说出来的话就得跟钉上木板的钉子一样,你要是反悔,这儿可有这儿的规矩。”
姜夜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扔在桌面上叽里咕噜滚了几下,正好滚到桌面的“大”字上。
“您是赵七爷?这样,您别看我小,但是我不缺银子,就是在家闲的没事干,想耍一耍,输多少我认。”
赵七哈哈一笑:“娘了个屁,我在奉阳混了这么些日子,怎么没见过你这么一号,行,小子,输了可别说大人欺负你,要是不认账,别管你是大人还是孩子,七爷我这拳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夜也笑笑:“开盅吧,七爷。”
骰盅开,四六六,大。
姜夜跟着姜北十几年,不能说学尽了三百六十行但也差不离了。抛开必学的武功不谈,风雅一点的,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姜夜样样精通,俗一点的,什么木匠瓦匠,种庄稼织布,做衣服编草鞋他件件拿手。因为姜北是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的人,所以自己能动手解决的事情,他基本上不求别人。
而至于赌术,姜北曾经有一个绰号,叫做“姜王府赌神”,不好色的他对赌倒是颇有研究,不论是凉北还是凉南的赌法,但凡和赌沾边的,他全行,甚至划拳都找不到对手。
而作为姜北唯一的弟子,姜夜十岁便能隔盅听点,十二岁已经会信手摇点,若非姜北不让他赌,他早已经靠赌术去发家致富了。
这种三流赌场的玩法儿,多半都是凉北的玩法儿,姜夜都玩烂了的,他要是想,顷刻间就能把这赌场里的所有人赢得身无分文。
“七爷,我赢了。”姜夜不愠不火道。
赵七有点来火,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钱,但也不至于不心疼,不给的话又有点抹不开面子,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于是思忖片刻,也只能用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耍无赖。
“他娘了的,你小子运气好,不过我们这赌场有规矩,赢三把才可以拿钱,对不对?”赵七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皆附和:“对对对,三把才能拿钱。”
姜夜淡淡笑了笑,三把,三十把一拿钱都让你们有来无回,于是道:“好啊,入乡随俗,七爷,摇盅吧。”
第二铺,姜夜四十两押小,中。
第三铺,姜夜八十两押豹子,三番,中。
姜夜看了看赵七,背着手神态飒然,全不像刚进门时的那一副小孩子模样,倒像个久经世事的老油条:“七爷,承让了。我这人脑子不好,您算算这三铺该赔我多少?”
赵七赌,输少赢多,因为大家都惧怕他,所以有时候他出千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又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怒了,一拍桌子:“他奶奶的,你小子跟老子玩活儿是不是?”
这一怒是正中姜夜下怀,他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赵七,认赌服输。”
这一声赵七叫的众人大惊失色,虽说他不惹人待见,但明面儿上也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号,都是“七爷七爷”的叫,在奉阳县城里,已经很久没人叫过“赵七”这个名字了。
“小杂种!老子弄死你!”
在奉阳动手,赵七不怕,在这个赌场里,赵七更不怕,能坐在这儿的人都是跟他一样不务正业的主儿,所谓一丘之貉,这些没有赵七名声响亮的同类们平时都在想方设法的巴结他,而要论巴结的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帮他打架,这是江湖人觉得最讲义气的事儿。
赵七打架是油子,通常都攻下三路,讲究的是一招制敌,一招“断子绝孙脚”用的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要是遇见些不怎么打架的主儿,基本都挡不住他这突然的一脚。
但是他今天走背字儿,遇见了姜夜。
姜夜跟姜北学的最精的是什么?没错,作为暗影的大统领,最精通的当然是刺杀!
赵七讲究一招制敌,姜夜讲究的是一招毙命!
面对飞来一脚,姜夜云淡风轻的后撤了一步,一个扫堂腿将赵七扫倒在地,随后一个翻身,单膝顶住赵七的下巴,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挥起老高,不遗余力的落下来,“啪”的一声,重重抽在了赵七的脸上。
赵七只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墙上,顿时头晕眼花金星四起,活这么大了还没挨过如此重的嘴巴子,这哪是嘴巴子,这是铁砂掌啊!
迷迷糊糊的,只听到身上少年怒喝道:“赵七,老子来替宋木匠收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