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二年,三月初一。
“你当真不同我们去金明池游玩?”
“不去了,娘和女兄自去玩耍便是。”
每年三月初一都是汴京士庶游园赏乐的日子,太宗时修建的供水师演练之用的金明池更是不知从何日起如琼林苑一般在这一日变成了开放的园林。韩何彦上世曾看见有人将哈布斯堡家族的约瑟夫二世推崇为最早的公园倡导人,但那已经到了十八世纪。
然而不能被人抱着走了以后,每年三月初一就让韩何彦回忆起来上辈子的惨痛经历-陪女人逛街。
“反正金明池最好玩的时候要到政和年间了,这仁宗朝的金明池,琼林苑还是等以后再说吧”韩何彦一遍自我安慰着一边搜寻着胖老爹的身影。
“爹,你跟王大人都说好了吗?”韩何彦走到胖老爹身边悄悄问到。
“小点声,别让你娘听到,等会我先出去在后门等你。你等你娘走远了再出来知道吗。”
开封府大牢内。
“敖老丈。”韩何彦对着面前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隔着牢门叉手一礼,表情有些复杂。
“嘿嘿,韩小郎君别来无恙啊。”敖老丈倒是不复初见时的唯唯诺诺和神经质一般的激动,反而显得有几分豁达。
“老丈……不知老丈为何想要再见小子一面?”韩何彦原以为会有的冷嘲热讽没到,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单刀直入。
“小郎君是觉得我会埋怨小郎君向官府揭发于我?”敖老丈的笑容让韩何彦浑身一冷。
“哈哈哈……小郎君可向府尹大人打听过我在何处被捕?”看着韩何彦的激灵,敖老丈有种作弄人成功的快乐。
“我就坐在屋里等着。等官差到了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再得到了随行官员的肯定答复后,我便请求要见你一面。而报答就是后续录问不复翻异直至刑决。”敖老汉一脸平静地说出了让韩何彦头皮发麻的话。
“老头这是一心求死了啊,连朝廷给的三次申诉的机会都不要了啊。”一直惜命的韩何彦不由得向敖老汉投去疑问的目光。
“小郎君还记得我是哪儿的人吗?我说我少年时家遭横祸,不想睹物思人,才仗剑出川。其实不过是遮羞之语。我是怕,苟且偷生四十年,浑浑噩噩不敢再履故土。”敖老汉说着说着竟闭上了双目,老泪纵横。
“敖老丈家破于王小波,李顺之乱?”韩何彦掐着时间小心问道。
“不错,王李二人虽未亲手杀我全家,但我一家老幼却是尽皆死于其门下恶兽!我也知他这些旁户可怜,可那豪强世族纵然再恶也给其留了一条能拿的起刀,舞得动枪的性命于日后报仇,尔等却为何连我那未曾及笄的女弟也不放过!更何况我家耕读以传,恪守本心,从不敢横行乡里,亦无有鹰犬作伥,如不然何至于他李顺所部破我家时只有我那祖,父及长兄同两老仆以拳脚相迎他刀兵!”这席话再次说的韩何彦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是韩何彦未曾经历这破家之痛,二是上一世韩何彦便知晓一个道理,人嘛,这记忆总是会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美化的。总不能让他就凭这一面之词就违背上辈子的九年义务教育吧。
“唉……”敖老汉一声长叹后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当时我被家母藏了起来,目不能视,口不敢言。只能听着祖父母兄一个个的从哭喊哀嚎到没了声息。最可怜的是我女弟,她每一声的哭喊哀求换来的只有那些畜生更兴奋的狂笑。我几次都想冲出去随家人一起去了,但可笑我妄读诗书,到这时却被吓的站都站不起来。”说到这里敖老汉嘴角已被咬的鲜血淋漓。
“后来我趁夜色从家中逃了出来,去乱葬岗借着月光鬼火想将我父兄等人的尸身找出来安葬,结果看到的确是上百具人形焦炭,层层叠叠,男女莫辨……”韩何彦听的后脖颈一阵发凉。
“其后三十余年,我每每合眼总能听见那一天的声音。每天都是煎熬,我几度寻死未果,也就从此作罢,寻思着也许这就是上苍对我这不肖子孙苟且偷生的报应。从此每日浑浑噩噩,坐等天收。”敖老汉说到这面容竟和缓起来。
“直到有天我在外说完小说回屋,竟发现有只幼犬一路相随。从此老夫便与这狗相依为命。每每我回家之时看见它在门边迎候方感觉我还是个活人。”敖老汉似乎想起了这后半生最美好的时光,满是鲜血的嘴角逐渐上扬。
“那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去年冬天死去的那只?是那个小孩杀的?而且是趁你不在时到你家杀的?只是那么小的小孩如何杀得了狗,即便小狗也追不上吧。”韩何彦终于能找到切入点将自己这些天的疑问一股脑地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