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三大姓,第一大姓李,第二大姓孙,第三大姓文,这源于先祖迁徙到此时本就是拖家带口,奴仆女婢携行,先祖本是李姓,而后岁月流逝,在此穷山僻壤之地,俗世的尊卑高低的秩序也就逐渐淡然了,李、孙、文三姓成了普普通通的村民,早也没有什么老爷夫人的尊称了。
文刚他不是山里人,他是外客。
十五年前的一个深秋,傍晚之时,男人们忙完了农活,吃了饭,坐在自家门口,双手抱着膝盖前后摇来摇去,女人们则远远地坐在男人身后,看着自家的男人滑稽样咯咯地笑。
十五年前的时候村长已经不是孙渊了,已经是李在道了。那时候李在道还比那场火灾来临的时候年轻五岁,他的腰还不那么弓,他的皮肤还没有那么多的皱纹,他还不习惯饭后就坐在门口闲来无事,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那时李在道整日游荡在田里,他喜欢饭后去田里逛一逛,他这样想:一来可以看看村里今年收成如何,二来闲来无事走走也是无妨的。
那个傍晚,太阳在散发出它第一缕余光时,李在道摇摇晃晃地走在田间道路上,他略弯的影子在斜阳的照射下被拉得很长很长,远远超过他真实的身高。
李在道端详着村里已经收割完毕的良田,收割完后的良田一片狼藉,看样子收成不错!
就在李在道从田里收回目光,抬起头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斜躺在地上,两个手紧紧的抱住双腿,蜷缩在一起,在瑟瑟秋风下不停地发抖。
夕阳的余光照在李在道的眼睛上,李在道依旧感到十分耀眼,他走过去,同样端详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人估摸着也顶多只弱冠之年。他反复地观察着,就像端详自己庄稼那样仔细。最后他得出个结论:
1.这人不是山坳人,更不是村里人。
2.这人以前应该是个有钱人。这点可以从他身上穿的绸缎看出。
3.这人说不定有抖动的毛病,因为他老是在不停地抖。
4.这人需要帮助。
精力尚且旺盛的李在道,询问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一声不吭,嘴巴、鼻子、肩头、双腿、全身都在抖动,李在道也不问了,扶起年轻人把他放在自己的背上,嘿咻地一抬,他就把年轻人扛在自己背上了,吃力地往村里走去,喊着号子:
“嘿咻-嘿咻-嘿咻!”
一路上,年轻人紧紧地贴着这位陌生的老年人瘦小的背,他的抖动病渐渐好了,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女孩贴在男人背上一般贴着李在道。
李在道将年轻人一步一步地背回村里,这时夕阳已经即将收回它最后一缕阳光,但它还是毫不吝啬地将这最后一点光亮给了这位步履蹒跚的老年人,阳光照在李在道的眼睛里,李在道眨巴眨巴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在道把年轻人放在了自己家的床上,他们进村里的时候,有许多坐在自家台阶上的村民奇怪地问道:
“村长!你背的是哪个?”
李在道都一一回答:
“不知道,应该是外面人。”
李在道把铺盖盖在年轻人的身上,李在道的媳妇扯着铺盖抱怨道:
“等会俺睡哪儿?”
李在道回答:
“难不成你和他睡?和俺一起睡,睡地上。”
这时李在道的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们七嘴八舌,但都是一个腔调:
“村长,你要留他?不能留啊!”
李在道说道:
“为什么不能留?是祖宗规定的,还是神仙规定的?”
村民哑口无言,却还是苦苦哀求:
“村长!这外来人啥底细俺们也不知道,万一染上了个啥瘟疫,那不是坑了俺们嘛!”
“屁!胡扯!你看这色儿,红扑扑,白花花的,是染瘟疫那样儿吗?”李在道扯着年轻人的脸皮,反驳道,“你们都别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是祖宗教我们的。都回去吧,这娃儿留下了。”
村民们还想再劝的都被李在道撵了出去,其他人见自讨没趣,也都各自回家歇着去了。
“就你个老鬼多事!”李在道的媳妇抱怨道。
李在道是个不懂风月的老憨憨,也抱怨道:
“这叫多事吗?这是积德。俺还嫌事不够多呢。”
“你儿子呢!他才十岁呢,你就让他睡地上呐!你个死鬼。”说着说着女人就抽泣起来。
“儿子和他一起床上睡!别多说了,给他点水喝。”李在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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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李在道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打开房门就被眼前早已在院里等候的村民吓了一跳。有几个和李在道一起玩得开的哥们儿上来也劝道,不可留下来路不明的人。
李在道说:
“等会他醒了,咱问他哪儿来的,不就不是来路不明的吗?”
老哥们儿知道李在道脾气倔,也不多劝了,问道:
“那你打算留他多久?”
李在道想了想,说:
“看他怎么想,想走咱送他,想留咱收他。”
李在道坐在床沿,看着年轻人睁开了眼,轻轻地问道:
“你哪儿人?”
年轻人没有立即回答李在道的提问,他看了看陌生的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李在道的身上,说:
“我不知道”
李在道奇怪了,问道:
“你叫啥名字?”
年轻人歪着头,愣愣地说:
“我忘了。”
李在道的媳妇急迫地对李在道骂道:
“你捡回来个傻子!”
李在道说:
“屁!俺看他应该是失忆了。”
他的媳妇没上过书塾,不知道啥叫失忆,李在道好歹上过书塾,问道:
“失忆是啥?”
“就是半个傻子。”
“那还不是傻子嘛。”他媳妇抱怨道。
“半个傻子不是傻子,还是能干活的。”李在道说。
年轻人望着这老男人和老女人的对话。
李在道对年轻人问:
“你叫啥名儿?”
“不知道。”
“你叫文刚。”李在道说。
“文刚?”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他有了新名字。
李在道的媳妇悄悄对李在道问道:
“为啥不姓李?以后还能为咱干活呢。”
“咱村三大姓里,文姓就那么几个,怕没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