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太子府的晕厥事故,进京以来我便过得十分平淡,除了在二嫂陪同下去了一趟外祖家,见了见亲戚,装了一回闺秀,便再没出过门。日子过得翻书似的,再无聊的书,翻着翻着,也总有一两章有趣味的片段,和着几句颇精妙的词句。我的书,终于翻到了这一章。
二嫂嫁进侯府的长姐,赶着暮春初夏之际,办了场雅集。京都贵女们比不得云西的闺秀们那般潇洒,闲来无事可以串个门子,相约逛趟街、拜个佛,上午递了拜帖见主家有人在,下午便能上门玩去。京都贵女们为显得自己知礼守节端庄稳重,守着规矩过得很是严谨,平日里若不得邀请帖子是甚少出门的。因此,大家都很爱参加这样的雅集聚会,不仅将其视为出门透气的机会,更是打造自己知名度刷存在感的机会。所以,每逢这样的雅集,众贵女们都隆重的将自己收拾打扮一番,应邀而往,然后吟诗抚琴对弈投壶,将自己美貌与才情充分展示一番,尤其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更是要借此为自己添加好口碑,以便说媒时有个加分项。得知二嫂接了邀请帖子,我便央着她带我去见见世面。阿爹怕我又出是非,让三哥同去以便看护我,三哥虽烦应酬,对世家子弟那套装风雅的虚伪做派向来不屑,但抹不开颜面,只好应下了。
我期盼的放风日很快到来。这日天气晴好,清风微扬,空气里裹着大地散发出来的生气,弥散着泥土夹着嫩草的清新气味,还夹着初夏的花香,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肺囊都被这味道浸润着,十分舒坦。
二嫂嫁来我家后,这还是第一次回京都,免不得有些兴奋,早早便带我到了侯府,和相熟的闺中密友借着长姐的地盘说些私密话。我和大家不熟,陪坐一旁有些烦闷,便让婢女带我去侯府园子里逛逛。已经过世的老忠勇侯爷,确实担的了忠勇二字,据说年轻为将守边时,高真来犯,他死守城楼不降,城中弹尽粮绝,凭着顽强毅力和智谋,用仅剩的二十余伤兵和敌军周旋,终守到援军。先帝感念其忠勇,封侯赐府,以示表率。这座侯府本属前朝皇室,布局宽阔精妙,后收归大煜李氏所有,几经翻修建设,越发华丽,忠勇侯虽是武将,却也是个通文墨好辞赋的武将,得此宅邸又将其往风雅上修葺雕琢,以至于如今这座园子,开阔处云水相接,僻静处曲径通幽,殿宇古朴端庄,亭台精致美好,总之,移步其间,所观景致十分赏心悦目。
我此时所在的亭子便是个妙处,借着山势建于巨石之上,在天然浅洞外接了个小亭,变成了浑然天成的观景高台,还是个隐蔽的高台,隔着圆鼓鼓的巨石,不管从上面看下面,还是从下面看上面,都是个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境地。亭子的好处,只有在此处倚廊而坐,观着京都市集街景和远处红墙琉瓦的宫楼,方能嚼出味道来。听闻老侯爷有个癖好,年轻时就喜欢一个人撑着小舟到荷花繁茂处静坐思悟,得了这园子后,便在巨石之下引活水做了个荷池,静坐时,还会让府中乐师到上面的亭子里抚琴吹箫,清音寥寥,十分有意境。现任侯爷与老侯爷风格完全不同,喜欢热闹,于是这隐僻难寻的亭台渐渐被人遗忘。幸而长姐掌家后,管理精细,又是首次筹办雅集,很是重视,府里上下在她监理下统统清扫修整了一遍,已至于,此时此处已无荒迹。
暮春初夏,荷花未到绽放之期,不过圆圆的荷叶,已经升出头来,轻浮水面,翠绿一片。有风吹来,绿浪翻滚,带来扑鼻清香。我在亭里吹风赏景,等着春樱去给我取披风,隐隐听见山下有人闲谈,越走越近时,竟听见我的名字。
甲:“听老一辈说,云西王妃曾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今日远远见着瑞熙郡主的身姿,确似有其母真传。”
乙:“难怪太子惦念,如此美人,谁人不爱。”
丙:“哼,安瑞熙于数年前失踪于火海,偏偏到了太子不得不娶时冒了出来,未免太过巧合!”
甲:“失踪?”
丙:“你尚年幼,又初到京都,自然不知。当年安家一行三十余口从京都回云西,在途中被人劫杀于驿馆,独独安瑞熙不见踪影。如今冒出来的这位,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一个总角小女孩是如何在月黑风高的杀人夜逃出生天的,竟还能漂泊流离这浮世数载后完璧而归。即便是真的,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走失数年才被寻回,有何清誉可言?”
甲:“尽有此事?”
乙:“萧兄多虑了,安瑞熙自幼与太子殿下一道长大,若是假的,太子怎会看不出来,云西王再有胆识,岂敢如此调包。”
丙:“哼,她失踪时尚且年幼,长大了容貌变化也是正常,找个长得有几分像的女子冒充也并不算难事。再说了,有云西王府的权势财富做陪嫁,真真假假又有何妨,只要是安家的女儿便好。太子认她是真的,又有谁敢说她是假的?”
乙:“此言差矣,有势者又非云西王一家,海东齐家、漠北吴家,也都是一等一的门庭,也有女可嫁,太子如今位子已坐的稳当,还用借谁的势不成?”
丙:“齐家那帮不学无术的弟子哪堪大用?吴家好些,但论才学财富,漠北怕是比不得云西。再说了,你可知,安家封王五代,世世满门男丁,嫡系血脉中只独出了这么一个女儿,旁人家的女儿哪有她那么金贵。还有传说,说她出生之时,天呈瑞象,故而四岁时便被陛下定为儿妇。娶得此女为妻,世人只会说太子是天命真龙。”
甲:“当时定下的便是六皇子?那岂不是说,皇上那个时候就有意让六皇子承袭大统?”
丙:“这倒不一定,皇上宠爱太子生母玥妃,天下皆知,那时候玥妃难产离世,皇上悲痛不已,携六皇子巡边散心,玥妃母家势弱,没什么亲眷,想来那时该是想给六皇子找份依靠。三皇子文武双全,精明能干,深得天心,德妃娘娘又多年恩宠不衰,若不是三皇子英年早逝,怕也轮不到六皇子。”
甲:“听萧兄所言,我倒是觉得云西王其心不纯,我若是他,清誉受损的女儿,就该藏于家中,怎还好意思带来京都出风头。原以为他远离朝堂,为国守疆,是个不争之臣,如今为着皇亲国戚和子嗣血脉,硬是将清誉有损的女儿送入东宫,唉,我真是错看了他!”
丙:“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利益捆绑各有所求罢了。你我且看好戏。”
我缩着脑袋听山下的墙角,没想到自己竟卷入这样大的八卦里,内心很是不平。见人语渐轻,大约是走远了,便探出脑袋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肆意不留情面的八卦我家之事,头还没伸出去,边上便飞出一块碎石,砸中池水,引起一番响动。
山下之人听了声,很是惊慌,抬头望过来,我吓的缩回脑袋,赶紧学了个猫叫,等八卦的那几位安心的速速溜之大吉,我才转头去看那有石子扔出的地方。
只见亭边站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也不知站了多久。待他回过脸朝我也望过来看时,我立刻惊呆,竟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嗽起来。这人我认识,不,何止是认识,根本就是冤家路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