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月之前就与我过交集。
来京都的路上,我们在影洲落脚。影洲为水陆汇集的交通要道,商贾云集,自古繁华,随之而生的青楼歌坊应着豪客们的需求,品质蒸蒸而上,歌舞伎们人美歌靓舞妖娆,又引得风流墨客纷纷到访,再于是,赞美人的诗赋、颂影洲的词曲,随着才子们的笔尖落在纸上,落在书中,落在人的心坎里。
我们到影洲时,正赶上大地回春的时候,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影洲城里一片好光景。刚在一家气派又舒适的驿馆安顿好,我便拉着二嫂出门游玩。万福楼,是出了名的茶点铺子,我早在云西便听三哥赞过这里:千层糕甜而不腻、鲜肉汤包皮薄味美、大煮干丝刀工了得……三哥那种眼里只有草药的无趣之人,都能被这里的吃食诱惑,给它点赞,这让我更是心生向往。
二嫂看中隔壁香膏店的香膏要采买一些,让我先行去万福楼的雅间落座点菜,我无聊发呆等上菜时,听到窗外突然一声惊呼,之见一个少年将老汉和一个小女孩撞到在地,我仔细分明看到他那双贼手从老汉怀里掏出了钱袋。
这还了得!我二话不说,便追了出去,大喊着“捉贼!”。少年听声,跑的更快,眼看就要不见踪影。这时身边刚好有人牵马路过,我顺手就扯过他的缰绳,一边跟他说“借马一用!”,一边已经翻身上马,待马主晾过神来大喝“你给我回来!”时,我已经策马奔出数丈。
就算现在回忆起来,我也还是毫无内疚的觉得自己当时十分神勇。我仗着极佳的骑术,在闹市中左串右跳的飞奔,不一会儿就追到了小贼,一把将他拽住。少年没料到我如此神速,又眼见四周开始围了人,他怕逃脱不掉,便果断将钱袋扔还回来。小小年纪便行偷盗之事,我很反感,抓着他的衣衫正打算管教一番拉去见官,那被我夺了缰绳的马主便赶了过来,他好生无理,不分青红皂白便赖我偷了他们的马。少年乘势甩开我的手溜逃掉,而我则成了贼人,被众人团团围住,指指点点。有口难辩的境况还真是让人觉得窘迫。
幸好老汉和他的孙女也适时赶了来,证明我是帮他捉贼的人,千恩万谢之后,周围人群看我的眼光才没先前那么异样。不过马主似乎并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我,我虽好言好语的表达了当时情急,思虑不周,一时得罪,十分抱歉等等,但他还是吧啦吧啦的抱怨,说话也很不入耳,什么“你算哪门子葱,竟敢骑爷的马,它身上随便一根毛都比你金贵”,什么“未经人同意便牵走,这和偷又有何异?说旁人是贼,你就不是贼?”等等等。听的烦了,我便反驳了几句,这下更不得了,他拉着我要去见官。拉拉扯扯之际,二嫂终于赶来救场,而这匹马真正的主人,也摇摇晃晃的出现了。
二嫂跟人赔了不是,说自己乃京都忠勇侯府亲眷,携内弟前往京都探亲,不想内弟闯出如此祸事,叫人难堪,还望公子见谅宽宥。那少年公子倒还好说话些,听说是忠勇侯府亲眷,便让从人放了我。路过他身边,无意中瞥见他穿着官靴,我一个没忍住,向他稽首做礼,“既然公子穿的是官靴,想必该是朝臣,公子一行既是官家之人,小人这里不得不说上两句。君为轻民为重,良君赏善而除民患,做臣子的应该为天子分忧才是,见百姓有难,就当助上一助。如今我助人为善,不但得不到您几位属下的夸赞,反而责怪我多管闲事,这是哪门子道理?再说了……”我话还没说完,二嫂便让我住嘴,将拖我走。
二嫂拖的动作并不顺利,我被这位公子又拽了回来,他对着几位随从说,“这位公子说的很有道理,你们都听见了?”随从们面面相觑,继而点都称是。这位公子着他们跟我道了歉。就在我小得意时,他却开始跟我论理。第一,我的借,不能称之为借,因为他没同意。我的行径和抢差不多,他的随从没有冤枉我。第二,他的随从彼时并不知我在帮人追贼,不然倒可以助上一助,因此我的指责没有道理。第三,即便在朝为官,也是身在其位谋其职,倘若餐馆里的跑堂去管灶台上的菜,厨师又操账房先生收钱的心,那这餐馆岂不乱套。“他们既是我的随从,护我安危便是第一要紧的事,若他们去追贼时,我遇到劫匪,无人来护,一命呜呼,这可如何是好?”
听上去很有道理似的,可这理站的也算不得稳当,事事都有变数,难道为了各司其职,便可见死不救吗?未免太过教条!高高在上,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责难,把我追到手的小贼都放跑了!我正要张口辩论一番,但二嫂狠狠掐了我一把,又白了我一眼,呵斥我道,“你给我安生些,再闯祸,我也不护着你!”看她那气鼓鼓的模样,我只能垂头跌软,跟那一行人道歉。
那公子见状,又故意说上几句酸话,“无妨无妨,小孩子嘛,能如此知礼懂事,晓得为天子分忧,已是不易。”居然又上前狠狠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好好进学,多学学做人处事的正理,来日定大有可为!”你妹的小子啊,我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你妹的学正理,我见义勇为帮人捉贼难不成不是正理?这么不知变通又无仁爱之心的臣子,就该送去苦窑体验民生多艰!当然,我只敢心里腹诽罢了,事实上,我低着头走了一路,拐着二嫂的胳膊撒娇卖嗲哄了她好一阵,她才消了气。万福楼那顿饭吃的战战兢兢,大为失色,回驿馆后我又被二哥狠狠训斥。
没错,这位被我强势借马,当众跟我讲酸话的公子,便是眼前这位身着华服,和我一起听八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