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兄啊,你这一句写的极好,真是厉害,厉害呀。”赵长安面前已是摆了好几壶酒,摇头晃脑大着舌头说道,看来已是醉了。
“赵兄之作,也是不差,我……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叶惊鸿满面通红,醉的更加厉害,之前俊逸儒雅的气度也是不剩丝毫,实在如同醉鬼一般。
“叶兄,今日实在是尽兴,我已有许久不曾与人这般开怀畅饮,你我一见如故,实在是如同知己一般,来,我敬你一杯!”赵长安手中酒杯摇摇晃晃,高声说道。
“好!我愿与君共饮三百杯!”叶惊鸿大声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赵兄,世人皆言千金易得,知音难觅,赵兄可谓是我的知音,不知可愿与我共和一曲?”
“叶兄此言绝妙,我早欲如此!”赵长安大喜道。
于是两人便一人捧着一个酒壶,晃晃悠悠走到别院,叶惊鸿将酒壶放于院中方桌之上,便入书房取出一张琴一架古筝,问道:“赵兄喜欢琴还是筝?”
赵长安拿起古筝试弹了几下,赞道:“好筝!音色柔美,古朴雅韵,真是不错,不错!”
两人便一个抚琴,一个弹筝,叶惊鸿一身青衣抚琴之态飘逸飞扬,他外貌本就极为不凡,配上古琴更为出众,实有出尘脱俗之感。赵长安相貌虽不如叶惊鸿之俊美,却也自有一番书生之气。此时已入夜了,两人俱是精通音律,此时坐于月下抚琴弹筝,慷慨高歌,乐声洋洋盈耳,动人心弦,不禁令人心有共鸣,一股舒畅之意自胸中油然而生。
只闻得琴筝之声渐入佳境,其中之感却大有不同,琴中之音虽然悦耳,但却有一股淡淡的忧伤之意,而那古筝之中竟包含着一股郁郁不平的激愤之意。赵长安情到深处,不禁潸然落泪,叶惊鸿见赵长安落泪,便罢手不弹,问道:“赵兄,有何难过之事?”
赵长安听闻此言便将古筝放于身旁,用袖子擦了擦泪水道:“不过适逢知己,情绪激动难以自控一时落泪而已。”
“我闻赵兄之筝声与文章之中皆有一股不平之意,似乎有什么心事吧?”叶惊鸿问道。
“叶兄,你说书生真的百无一用吗?”赵长安反问道。
“赵兄何出此言?我并不如此觉得,这世上读书人千千万,读书又有何不妥?况且此言更是荒诞绝伦,朝堂庙宇中可尽皆是读书人啊,若是无人读书,何以成国家之说?”叶惊鸿道。
“可是啊,我有一个最亲的人,日日教我不得读书,我虽自负文才,可我的这点成就,在他的面前可谓是不值一提,十九年来未曾对我有过半句赞誉之言。更多的是打骂,教训,可我只懂得读书,若是不读书我还能做什么?”赵长安脸色悲伤,言语有些哽咽。
叶惊鸿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叶兄,你我相见如故,此事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思,本不足为外人道,可今日一时情绪难控,不知怎的却对你说起此事来了,还望叶兄莫要见怪。”赵长安道。
“无妨,赵兄你继续讲,此人该是令尊吧?”叶惊鸿道。
赵长安嗤笑了声道:“确是家父,叶兄你知道吗,我父亲是个很大很大的官,真的很大很大,已经是大到不能再大了。我家代代出将才,战功显赫,到了我这一代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父亲说啊,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一个我这样的儿子。可我呢,亦无意子承父业,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书生,可是啊,有些担子是生下来便加到你身上的,怎么放都放不下的。我家一脉单传,到我这一代就一个独子,我不来承担又有谁来承担呢。可我生来就是这块料,只会做些舞文弄墨,谈诗论赋之事,倒不如生在平常人家,也少了这许多烦恼。我本无意荣华,奈何这便是我的命运。”
“赵兄之身世,我亦猜到几分,赵兄就是与我齐名的赵长安吧?若非赵长安,又有哪个年轻文人能有如此才学,家世又是显赫之极。至于令尊,就是大名鼎鼎的征北王了吧?”叶惊鸿道。
“不过俗名而已,何须挂齿,不过叶兄没想到与你齐名的赵长安竟是这般小女儿姿态吧?倒是让叶兄见笑了。”赵长安摆了摆手道。
“赵兄切莫妄自菲薄,赵兄真情流露,毫不惺惺作假,乃是真正的男儿之态,若非赵兄将我当成知己,又怎能对我如此坦诚布公?不瞒赵兄,叶某早已将赵兄当做此生挚友,听闻赵兄身世之言,为你惋惜还来不及,又怎会见笑?”叶惊鸿正色道,语中字字皆是诚意。
“我啊,心里的这些话,十九年来无人倾诉,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今日也是借着酒意,向叶兄一诉衷肠,如果不是遇到了叶兄,可能这辈子都说不出来这些话的。”赵长安端着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道。
“令尊为我楚国守卫边疆,抵御北海一族之侵犯,为我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我平素也是极为敬佩的。令尊怕是也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想对赵兄多加激励吧,只不过方式方法鲁莽了些。征北王之爵位世袭罔替,本就是该由嫡长子继承,赵兄总是要接过令尊的担子为我大楚保卫边疆的。”叶惊鸿劝慰道。
“话虽如此,道理我也都明白,可是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兵书武功,我是毫无兴趣,半点都学不进去,更无半点为将之天赋。我亦有为楚国出一份力之心,可我真的害怕,倘若以后接过了征北王之位,与北海一族作战,万一大败亏输,那又如何是好。大楚之国土失之一寸我亦是良心难安,更是千古罪人。倒不如让真正懂得带兵打仗的将才来接替此位,替我大楚抵御外敌。”赵长安道。
“既然赵兄身为征北王世子,那身上的责任便想推也推不掉,赵兄总是要面对事实。赵兄如何便知自己确非将才,我只坚信一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赵兄之才情天下少有,不过是自己先入为主,不敢当此大任而已,古今多少文武双全之人,赵兄便比他们差了吗?世间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赵兄一退再退,到底要退到何时?不如激流勇进,迎难而上,才不虚此生,亦不枉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叶惊鸿站起身来道,此番话语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句句皆流出真切之意。
“只不过有太多的意难平罢了。”赵长安却不答话,而是背手仰首望月叹道,神情中有几分寂寥萧索。“叶兄,适才闻你琴中之音,似乎有一股忧伤之意,想必亦是有心事难言吧?”
叶惊鸿俯首半晌不语,猛地仰首道:“赵兄,且随我来。”说完便进了书房,赵长安心中诧异,但也急忙跟了上去。
只见叶惊鸿右手拿着酒壶,左手指着书房中那幅仕女图道:“赵兄请看,这便是我心中症结所在。”
赵长安细细观看,并未发现丝毫异样,奇道:“此画不是叶兄家传之物吗?有何不妥?”
“此画并非我家传之物,乃是七年前一青衫老者从天而降赠送与我,那老者如同谪仙般于空中迤逦而行,并言道此画与我有缘,且七年后他要来收我为徒,交代后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与外人说起都称此画是家传之物。”叶惊鸿坦诚道。
“还有此等玄妙之事?不知那老者是何等人物,难道竟是传说中之仙人?”此事虽然奇妙,但只因从叶惊鸿口中说出,赵长安却并无半点猜疑。
“当时我问过他的名字,他笑道,老夫自山川中而来,你便叫我山川居士罢了。”叶惊鸿道。
“山川居士,那不正是……”赵长安语气十分惊讶,似是不敢相信,后半句话便没有道出。
“正是当今之帝师新野服之别号!帝师之名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起初我以为巧合而已,后来细细想来,确是再符合不过,那帝师向来一身青衫,且武功通神,如说其能御空而行也未可知,不然此事实在无从解释,毕竟仙人之说太过虚无缥缈。”叶惊鸿一语如同石破天惊。
“帝师新野服实是神仙般的人物,昔时东辽于越,第一高手萧靖烈视我楚国高手如无物,至洛阳城外挑衅,一人独战我楚国诸多武学宗师,众人联手竟也难敌此人,新前辈飘然而至,只一掌便将其击的大口吐血。并言道,你修至此境殊为不易,当修身养性,锋芒内敛,此次手下留情,若有下回,可休怪老夫不惜才!这般武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已可谓是天下无敌。自此便被陛下请为帝师。虽并无官职,地位却更甚于皇帝,陛下曾言道,帝师之功之能,楚国已是无官可封,已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又怎能为人间之官?”赵长安言中亦尽是仰慕之意。
“但我在意的却非此事,而是这幅画,此画中女子,我第一眼见到便觉得如同亲人一般,仿佛便是与我血脉相连,可我却连见都没见过这个女子,更不知她姓甚名谁,更不知她是否尚在人世。”叶惊鸿皱眉说道,语中尽是怅然若失之意。
“画中女子再美也只是虚物,我曾听闻有人痴迷于物无法自拔,此画中女子虽极富神韵,可毕竟是画中之人,叶兄万万不可寄情于此而荒废根本啊。”赵长安道。
叶惊鸿摇了摇头道:“我能感觉的到,这画中女子必定真有其人,而且与我关系匪浅,但多半已不在人世了吧。”
“或许是前世或者梦中相识之人?”若是旁人说出此等荒谬言语,赵长安必不能信,但从叶惊鸿口中说出赵长安却无半点怀疑。
“并非前世相识,梦中亦未曾遇见。”叶惊鸿道,又看向画中女子,轻叹道“不知你生前是何等的绝代风华,又有怎样之遭遇?可曾有过心仪之人?与他是否心心相印?这般出色之女子,想必也是诸多书生才子青年俊彦梦中之情人吧,可惜此生也许永远无缘与你相见了。”
叶惊鸿这几句话说的极为惆怅,令赵长安不禁有些动容,再看叶惊鸿时,他却已是泪流满面。
赵长安品味着叶惊鸿话中哀愁之意,胸中亦是愁闷难言,不禁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道:“心中苦闷难解,唯有杜康最善!”
叶惊鸿哈哈一笑,也喝了一大口酒,两人又哭又笑,直在书房之中喝到深夜,皆是酩酊大醉,入睡之时亦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