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鸿与新野服二人出了叶府,叶惊鸿边走边问道:“师父,真的什么也不用带吗?总得带点银票吧?”
新野服神色不耐道:“叫你不用带,就是不用带,你觉得你师父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叶惊鸿咧了咧嘴,又问道:“那我们所去之地路途是否遥远?可否需要乘坐马车?”
新野服撇了撇嘴道:“马车?连骑马都别想!只准走着去!”
叶惊鸿闻言“啊”了一声,又试探地问道:“那路途远吗?大概有多少里?”
新野服用极不在乎的口气道:“不远,也就一千多里吧。”
叶惊鸿闻言叫苦不迭,看了看新野服道:“可我整个楚国之疆土宽度也不过万余里而已。一千多里,那便是要穿行十余州了。”
新野服不屑道:“十多个州很大吗?”
叶惊鸿苦笑道:“对您老来说是不大,对我来说就大了,毕竟您老会飞是不是?”叶惊鸿生性豁达,虽然自己被逼着拜了师,离家远走,却也与这帝师侃侃而谈,并无太多的难过之意。
新野服叹道:“若你潜心学武,御空而行又有何难,只怕整个天下便也是你的了。”
叶惊鸿道:“师父,您总说我天赋上佳,可此前有一个武学宗师,说我根骨不佳,脉象极差,是万万不能练武的,这又是何意?”
新野服道:“你之天赋,便犹如一颗明珠,被层层污泥所包裹,若是不将其外的污泥擦干净,又怎能看到污泥之中暗藏的明珠?”顿了顿又道:“后面那个小女娃,已跟了咱俩很久了。”
叶惊鸿诧异道:“什么女娃?”回首一看那女子一身翠绿,姿容清丽,不是小兰却又是谁?见她正在自己身后十余丈处亦步亦趋的跟着,不禁微微有些惊讶,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当下便止住脚步,那婢女小兰看到叶惊鸿已发觉了自己,脚步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双手却又紧紧攥了攥,随即快步走来。
小兰快步走到叶惊鸿面前,泪水在目中盈盈打转,泫然欲滴,咬着嘴唇轻轻的道:“公子,非走不可了吗?”
叶惊鸿用修长干净的手指小心的擦了擦小兰的眼睛,微笑说道:“怎么这副样子?平时那个坏脾气的小姑娘哪去了?”
小兰仍是紧紧咬着双唇,似乎要咬出血来一般,道:“公子,小兰自九岁被卖入叶府,便一直在叶府给你做婢女,我们两个自小便朝夕相处,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吧。小兰不懂事,公子却时常包容小兰,那个府里的婢女能有我这般胆大,连主子都敢斥责讥讽?其实我知道,是公子娇惯我,公子生性温和,不与小兰一般见识,而我呢,也就恃宠而骄。公子素来细心,连小兰的生辰公子都能记得,其实我心里对公子尽是感激。”
叶惊鸿偷瞥了一眼新野服,只见他适才虽然一副极为不耐的样子,而今却是颇有兴趣的看着小兰,也不急着赶路了。于是定下心来,摸着小兰清秀的脸颊说道:“傻丫头,我对你向来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看待,眼中也并无什么主仆尊卑之分。至于生辰,你既然记得我的生辰,那我自然要记得你的,又谈何感激?”
小兰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公子和我,生来就是不同的。”
叶惊鸿平和道:“既然同生为人,并无什么不同,我也没比你多了两个鼻子,三个耳朵,你说是不是?”
小兰噗嗤一笑,又缓缓的道:“自小时候起,小兰就觉得公子特别厉害,论家世,老爷乃是杭州城中最大的富商,大公子二小姐三小姐也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论才华,八九岁的年纪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又是好看,其实啊,有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暗暗嫉妒呢。我家境贫寒,被卖做婢女,幸喜遇到了公子,不用似其他婢女那样忍气吞声,唯唯诺诺。我啊,跟着公子一起长大,见过了太多爱慕公子的富家千金,红粉佳人,可是公子却没一个喜欢的。有时候小兰不禁会想,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公子呢?想来想去,只觉得杭州城谁家的女子都配不上像公子这般人物的。小兰心中时常幻想那些富家小姐们是否也在偷偷的妒忌我呢,只因我是公子的贴身婢女,日日服侍公子,这点她们当然比不上我,所以心中时常为自己是公子的婢女而暗暗骄傲。小兰能服侍公子实在是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福分。”
小兰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话语顿了顿,又似是鼓起勇气般道:“公子,你知道吗?其实小兰也一直在暗暗的喜欢着你呢。这件事小兰一直藏在心里,但小兰觉得公子这一去要好久好久,可能今日不说出来以后便再没机会对公子说了。”
叶惊鸿剑眉微蹙,神情凝重,默默的听着,一语不发。
小兰却转头不去看叶惊鸿,秋波流转望向城门外的桃树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十岁的那一年吧?那时公子神神秘秘的拉着我,我还以为公子要带我去哪里做坏事呢。却没想到公子偷偷塞给我一个碧绿的翡翠玉镯,说今天是我的生辰,这是你攒了许久的银子买的,送给我做礼物。我当时只觉得欢喜极了,因为,从来没人在小兰生辰的时候送给过我礼物。虽然当时我手腕太细带不上那镯子,可现在一直带着呢。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公子和我小时候在一起的经历。”
小兰舒了口气,又讲道:“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和公子在一起便高兴极了,开心极了。公子读书,小兰陪着,公子写字,小兰研墨。公子写字的时候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小兰只要看着公子心里便觉得这世间仿佛便没了烦恼一般。可后来小兰渐渐长大了,长到十五六岁了,看着那些小姐们向公子倾诉爱慕,心里觉得矫情,但过后一想,小兰对公子的感情,不也正是同她们口中所说的喜欢吗?那时懵懵懂懂的,心里觉着公子这般杰出的人物,又怎会喜欢小兰呢?那么多姿容秀美家世显贵的小姐们,公子都看不上,更别提小兰一个家境贫寒的婢女了。能服侍公子已是万幸,如再奢求岂不是太过贪婪。于是只能暗自喜欢公子,从不敢对公子表露心迹。”
叶惊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小兰脸上挂着眼泪,却仍是微笑道:“公子定在心中暗暗嘲笑小兰吧?是多么的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着能配得上公子。其实不是的,小兰只想做公子的婢女便好,时时服侍公子,那便是对小兰最大的恩赐了。可是公子现在却也要走了,小兰连服侍公子的机会都没有了,所幸陪伴了公子十年光景,日后没了小兰的服侍,还请公子照顾好自己,莫要冷了饿了。”
叶惊鸿轻轻擦了擦小兰脸上的泪水,那掌心温暖。
叶惊鸿目光柔和望向小兰,道:“遇见你亦是我三生有幸,该说感激的人是我才对,服侍了我这么久自然辛苦。我读书读到深夜你便陪我到深夜,为我掌灯研墨,红袖添香。我小时闯了祸连累你也被父亲责骂,你却半点也没在意。我每日清晨鸡鸣便早起读书,你却日日都比我起得早了许多提前为我备好洗漱之物。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你虽名上是我的婢女,可叶府中人也没谁敢把你当成平常婢女看待,自今日起,这婢女之名也不再有了,你便是我叶家之人,便是我叶惊鸿的亲妹妹。”
小兰听闻此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感,泪如倾盆,双肩不住地颤抖,蹲下身子大哭了起来。
叶惊鸿俯身,轻轻拍着小兰的后背,温柔道:“傻丫头,有什么可哭的,日后不用服侍我了,便也无需日日早起,费心费神了。”
小兰满面泪水,哽咽道:“可是,我愿意这样,公子,小兰真的想服侍公子一辈子的。”
叶惊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甘心远走,只不过命运不由人而已。”
小兰哭了一会,又强笑了一下,道:“公子,你们不是很急吗?走吧,小兰也要回去了。”
叶惊鸿望了一眼新野服,将小兰扶起来攥了攥她的手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还望你保重身体,万事如意。”
小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真的,公子,你走吧,我没事的。”
叶惊鸿点了点头又道了声珍重便与那新野服一同转身离去。
小兰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一袭白衣的叶惊鸿修长的背影与青衫布鞋的老者略矮的身影一同走出杭州城宽阔的朱门,心中默默念着,公子,愿你一生无忧,平安喜乐。愿你早日得遇心上之人,与她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叶惊鸿两人走出杭州城门,官道两旁尽是桃树,路上遍地桃花,叶惊鸿神情似是有些失落,低头不语。新野服却呸的一声,道:“为何不说你也对她有意?”
叶惊鸿摇了摇头道:“我拿她便只当做妹妹一般。”
新野服沉默了一会,又道:“你明知我会允你带上她同行的。”
叶惊鸿淡淡地道:“那便又如何?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她朝夕相处,不过是令她徒增烦恼而已。”
新野服讶异于他的冷静理智,道:“你可知道,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遇到这种情形大都会动情的。”
叶惊鸿叹了口气望向道路尽头,道:“我只是无意伤害她而已,既已误了她十年光景,又何必误她一生?只盼她早日想通,不再为情所困。”
新野服咀嚼着这两句话其中的意思,道:“你还是不懂。”
叶惊鸿面上却有了一股怅然的忧思。
当时已近黄昏,鱼红色的落日余晖将两个人一高一矮的影子在道上拉的老长,微风吹动遍地的桃花。
光启二十二年,叶惊鸿一袭白衣,踏着满地桃花与帝师新野服同出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