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官道,此时已是入夜,官道上却尚有两人仍在赶路,正是青衫布鞋的帝师新野服,与他的便宜弟子,素有才子之名的叶惊鸿。
叶惊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汗水道:“师父,前面一里处便有个小镇,再走一会便可找家客栈歇歇脚了。”
新野服竟说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句话,只见他道:“你看你师父我像是有银子的人吗?”
叶惊鸿闻听此言一时有些怔住了,似是不能理解此话含义,过了半晌才神情古怪的道:“师父您不是……帝师吗?”
新野服理所当然道:“帝师便怎么?帝师便该当有银子吗?若不是带着你,千里路程,老夫顷刻便至,又何需什么金子银子之类的外物。”
叶惊鸿一时无言,又过了半晌,道:“那师父,我们睡在哪啊?”
新野服道:“老夫无需休息。彻夜不眠亦可。”
叶惊鸿苦笑道:“弟子不比师父之神通,只是个凡人而已,若不休息第二天又怎有精神赶路?”
新野服闻言颔首道:“说的也是,那便就在这睡吧。”说着便坐于官道旁一颗桃树下。
叶惊鸿呆了一下,道:“这……杭州天气虽暖,可于野外之中风餐露宿,是否有些不妥?”
新野服轻轻拾起一片桃花瓣,在手中摩挲着,道:“你平日里只知读书,本就疏于锻炼,身体较为常人文弱,从小过得又是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可知寻常农汉,一日便要辛勤劳作多久?南方尽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可东北边疆却极为穷苦贫瘠,民风彪悍,日日有人被饿死,被冻死,被杀死,被自己的同胞,被辽人杀死。他们所受之苦是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又何止风餐露宿而已?”
叶惊鸿听闻此言便也坐于地上,并不顾忌身上白衣染尘,望向远处说道:“弟子有一个朋友,家便在北方,我也曾听闻他提起过北方之苦寒荒凉。”
新野服又道:“北方最贫瘠荒凉之地往往方圆十里皆寸草不生,官僚却是穷奢极欲,平日里尽是山珍海味,肥马轻裘,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平时里声色犬马,鱼肉百姓,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叶惊鸿闻言一讶,道:“我大楚还有如此腐败之官员?那是何人?”
新野服淡淡的道:“不过是个刺史罢了,被我一掌毙了。”
叶惊鸿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无力地道:“那可是一州刺史啊,师父您……说杀就杀了?”
新野服极为不屑地撇嘴道:“是刺史又如何?就算是那金銮殿中坐着的小子,我便也是……嗯,这小子还算是个文韬武略的英明皇帝,还算是我半个徒弟,杀了他天下必会大乱,倒是不能说杀便杀。”
叶惊鸿此时嘴里仿佛塞了两个核桃般,磕磕巴巴道:“那可是当今天子啊,师父,你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叶惊鸿虽将地位之尊卑看的极淡,可听到新野服如此这般不将皇帝放在眼里,轻率甚至于大逆不道的言语仍是大吃了一惊。
新野服道:“天子?一万个他加一起也打不过我,要取他性命可谓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叶惊鸿神色古怪地道:“照师父如此说,那天子性命岂不是岌岌可危?随便有个武功极为高强之人便可将其杀之?”
新野服翻了翻白眼道:“那皇帝岂不是死了八百回了?想杀皇帝的人多了,可这世间有几个能有你师父这般境界之人?而且有的人到了极高的境界后已是超然世外,隐姓埋名,一心问道,又怎会将这些世俗之事放在眼里?”
叶惊鸿小心翼翼道:“那师父您怎么……这么爱热闹?还成了人尽皆知的帝师?”
新野服“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因为要收你为徒,所以要入世。却没想到随便打了几架就被皇帝当做天上下来的神仙,非求着我当他的师父,我本想拒绝,但又想到日后收你为徒,给你找个皇帝师兄撑撑门面也不错,便收了那小子当个记名弟子。”
叶惊鸿从新野服口中听到这一连串惊世骇俗之语后仿佛已是习惯了一般,只觉得就算从新野服口中说出再匪夷所思之言也并不如何惊讶了,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师父您与辽国第一高手于越萧靖烈一战扬我西楚江湖之威名,弟子亦素有耳闻。不知那萧靖烈又是何等境界?”
新野服漫不经心的道:“你说那个小子啊?他的境界还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想象的,反正你记得他打不过你师父就是了。”又道:“既然你如今拜了师,师父就得告诉你些江湖上的事了,你可知如今我大楚江湖中的十大门派都是那几个啊?”
叶惊鸿摇了摇头,道:“弟子不知。”
新野服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头顶那一丝清辉,道:“如今西楚江湖公认名气最大的十大门派便是玄武寺,自然观,凤霄宫,金刚门,和风斋,轩辕派,长生派,昆吾派,令丘派,黄泉门这十个门派。其中又以玄武寺和自然观为十大门派之首,其余的嘛……江湖小门小派不提也罢,反正也没什么高手。”
叶惊鸿虽是不喜武学,自认没什么天赋,对江湖之事也不大感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将这十大门派的名字记了下来。
新野服神情有些凝重道:“尤其是玄武寺的那个老头,境界还可以,这一寺一观的年轻一代也出了几个天赋异禀之人,其余门派便并无什么值得一提之人了,武功皆是泛泛。”
叶惊鸿心中不禁遐想了一番,能让帝师新野服这般人物都说境界可以的人,怎么也是个大宗师了吧?随即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还对这种事感到好奇了?
新野服又道:“既然你一时半会也不打算睡,那为师就传授你些武功吧。”
叶惊鸿苦着脸道:“师父,明天还要赶路呢,您这……刚收徒就要传功,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新野服瞪着眼道:“你可知有多少江湖高手求着老夫传授武功?老夫随便教个一招半式都可令他们后半生受益无穷,如今老夫主动要求将武功传授与你,你竟还敢推三阻四?”
叶惊鸿垂头丧气的道:“弟子知道了,弟子学还不行吗?”
新野服“哼”了一声,又道:“为师先传你一本清心诀,此功并非内功,乃是平心静气之口诀,修习此功后脑中万物通明,外魔不侵,于修炼其他武功之时大有裨益,亦颇有些强身健体之效,与你当下情形正好符合。”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本古旧的薄薄册子,上写“清心诀”三字,字迹歪歪扭扭,却是有些难看。
叶惊鸿接过清心诀,翻开有些破旧的封面,只见此书开篇写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是以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叶惊鸿但觉此书上之言说的极妙,便问道:“师父,这书写的极好,是哪位前辈高人所作?怎么弟子从未听过此书?”
新野服面露得意之色,手捻胡须微笑道:“还能是谁?便是老夫所创之作,除了你这世上可还没第二个人看过。”
叶惊鸿闻言不觉惊讶,叹道:“竟不知师父还有如此文采,就是这字……”
新野服道:“只不过是一篇静心口诀罢了,又算得什么,老夫自创的神功那才叫厉害呢,至于字嘛,为师我是个武夫,字写得好有什么用?”
叶惊鸿点了点头,继续看着那本清心诀,轻声背诵着其中口诀,他本是爱书之人,这清心诀并不是什么内家功法,而是教人修身养性静守明台的口诀,他倒也并不如何排斥。叶惊鸿记性极好,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本清心诀背完,将书册中记载的口诀牢记于心。
新野服见他看完微微颌首,道:“不错,背书倒是挺快。”
叶惊鸿笑道:“武学非弟子所长,读书本是弟子擅长之事。”
新野服道:“为师这便教你怎么用口诀中之法引气守静,你且先盘腿打坐,将双目合起,默念口诀,心中莫要想其他之事,可曾感到些许清气于体中流动?”
叶惊鸿依着新野服之言照做了一番,盘腿闭目,于心中默念口诀,收心敛性,渐渐心无外物。于夜晚微风中闭目感受着天地自然,心中清净之意油然而生,仿佛于黑暗中感到了一股清气于胸中升腾而起,走遍周身,复归于灵台静守。
叶惊鸿闭着双目,口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禁感到周身自在通泰,焕然一新,也不觉得如何累了。新野服望着叶惊鸿于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悟性果然极高,刚学了这么大一会便能领会清心诀中之真意,此等资质,怕真的是世间少有了吧?不知那自然观和玄武门的两个小子,比不比得过我徒弟?又暗骂了一句,肯定是比不过的了,那还用想?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目中尽是自傲之意。
却说叶惊鸿心中清明,只觉此决奇妙无穷,便一直静静地心中默念着口诀,想象着那股清气,于脑中如清风拂过,说不出的痛快,不禁大为享受,沉浸在此境中不能自拔。但他并未行过此等远路,身体极是疲乏,加上这一日间粒米未进,腹中饥饿,这清心诀又只是静笃收心的口诀,并非什么功法,于是便于冥想之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