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炀，主上派人来问，你的蛊火培养的怎么样了？”一个巫女站在庭院门口大声问道。
姜炀正站在院子内修剪花枝，闻言转过头来。两年过去了，她虽然还是那般消瘦，却隐隐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姜炀放下工具，擦了擦手，走到前厅回话。
来人是个侍卫打扮的人，姜炀见过后向那名侍卫行了一礼：“麻烦这位大哥回禀主上，蛊火的培养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完成。”
侍卫瞥了一眼，冷声道：“姜姑娘，虽说不能一朝一夕，可你这已经两年了，却毫无收获，总要给主上一个交代吧。”
姜炀匍匐在地，再次行了一礼道：“是这样，姜炀在炼制蛊火的过程中确实遇到了麻烦，只是有关蛊火的典籍都在伊川，才迟迟没有进展，不知主上是否允许姜炀回伊川寻找解决问题的法子。”
闻言，侍卫轻皱眉头，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容我回禀主上，再作定夺。”
“多谢这位大哥。”姜炀行过礼后，目送着侍卫离开。一个巫女从长廊处走来，对姜炀说道：“姜炀，姬荣殿下和姬纭殿下来了。”
“我知道了。”姜炀叹了口气。这两年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乐此不疲，她身上的这一道道除了战场上留下的疤痕都是拜他们所赐，旧的伤结痂，第二日还会有新的伤，她不是没有升起过杀了他们的念头，但是她不能。杀了一个姬荣、一个姬纭简单，但是导致的后果只会是轩辕帝灭她全族！
应付过姬荣与姬纭之后，姜炀返回庭院，继续忙祭司需要做的活计。夜深，当他人都进入梦乡之时，她再偷偷进入地宫，看着那滩两年没有丝毫变化的血池，继续用秘术催养妖蛊。
只是第二日，这样的日子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姜炀也没有料到，轩辕帝竟然会应允了她返回伊川的请求。据说是轩辕领土四周的其他部落发现了九黎留下的养兵的法子开始蠢蠢欲动，此时正是急需蛊火之时。同时，神农一族此时已是苟延残喘，完全不会对轩辕族产生任何威胁，轩辕帝自然会放心姜炀回去。
姜炀当日便收拾行李，踏上回乡的路途。
有熊距离伊川并不远，走了约摸着一天一夜之后，姜炀成功到达了伊川。然而驻足在伊川城门口，姜炀却顿下了脚步，不敢进去。
她生于榆林，后来迁都伊川，她便随着大部队到了伊川。她曾经在伊川有过十分美好的回忆，也有过十分悲惨的经历。伊川后一片大大的草原，她曾与阿纯、二哥时常到那片草原骑马射箭，然而这两个人，却早已离开了人世，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她还记得，她是在这里，亲手割下了二哥的头颅，签下了投降书……
姜炀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整理好心情进入伊川城。伊川早已是轩辕族的地盘，城门口尽是轩辕族的士兵把守。检查过姜炀的通牒后，士兵便放了行，然而姜炀还没走远，便听到那个士兵对一旁的另一个士兵说道：“她就是那个亲手割下自己兄长头颅苟且偷生的姜王女啊。”
“什么姜王女，现在神农族哪还有什么王女，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姜炀没有停下脚步，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那双因仇恨不得不隐藏情绪的双眼，在踏入伊川的那一刻开始，出现了久违的阴骘和凶狠。
神农族的族人在两年前的战败之后被赶到了一处破宅子里圈禁。姜炀一路打听找到了那处宅子，穿过一条小巷，一扇破旧的大门映入眼帘，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扔着石子，脸上脏兮兮的，却不妨碍她玩得尽兴。
姜炀在门口停下，小女孩儿才抬头看向姜炀，紧接着便大喊道：“恩娘！”
姜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儿已经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喊道：“恩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你是小阿吟？”姜炀蹲下身，用手捧起小女孩儿的脸，那原本已经收拾好的心情突然间崩溃到极点，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你……你真的是，小阿吟，你长这么大了，恩娘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恩娘，我是小阿吟啊……”姜吟也哭了出来，然而下一句却让姜炀如坠冰窟，“恩娘，他们都说你是为了活命，才割了二叔的头投降，恩娘，你告诉我，不是的，对不对？”
姜炀摸着姜吟脸的手突然顿住，低下头，半晌开口道：“小阿吟，其实我……”
“姜炀！”宅子内突然有人走了出来，一眼便认出了姜炀，怒吼道：“你还敢回来！你这个叛徒！这个败类！你不是很想做轩辕族的走狗吗！滚远点！别脏了我们神农氏的地！”
“你干什么！不要这么对我恩娘！”姜吟立刻拦在姜炀的身前，对那人呵斥道。
那人却气极，怒道：“小王女，你看好了，这个人杀了你的二叔，还要拉着我们整个神农氏做别人的走狗！这样的人不配做我们神农氏的人！”
“你胡说八道，恩娘不是这样的人！”姜吟想要继续反驳，宅子内又走出了一个人，站在门口凉凉道：“婆婆叫姜炀进去。”
“切。”听到是婆婆发令，那人只好为姜炀让出一条道路。姜吟拉住姜炀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心，姜炀轻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姜吟的脑袋走了进去。
这座宅子虽然很破，但是地方却是足够的。从大门口进入，见婆婆之前要经过三个院子，两个长廊。一路上，站在两旁的人看着姜炀的目光都古怪异常，有仇视的，有不屑的，有漠然的，独独没有欣喜与怀念。
罢了，这对于她来说，是奢求吧。
姜炀进入祠堂，祠堂内阴冷无比，神农氏先辈的灵位放了满满一面墙，一个老人正站在灵位前，背对着姜炀。姜炀向那个老人行了一礼，道：“祖母。”
“跪下！”老人头发花白，后背也已经完全弯曲下去，出声却中气十足，自带威严。
姜炀面对着灵位，跪在蒲团上，等候着老人发令。
“姜炀，你可知错！”老人转过身来，那双污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姜炀，姜炀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左手中正持着一个鞭子。
“姜炀，知错。”
一道鞭子抽了下来，痛得姜炀直接落下了冷汗。虽然已经被鞭打了两年，但是眼前的老人和那姬荣可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姬荣虽然绝不留手，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力气总是有限的，更何况他还要顾虑会不会触怒轩辕帝，然而老人却是族里实施族规的老手，她有的是方法，保下受罚者的命，但让受罚者下不来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鞭，是为你目无尊长，残害同族！”
又是一道鞭子，姜炀直接吐出了鲜血。
“这一鞭，是为你身无傲骨，甘做走狗！”
紧接着又是一鞭，姜炀直接倒在了蒲团上，身子如何也不能动弹了。
“这一鞭，是为你助纣为虐，愧对列祖列宗！”
“是啊！”一个中年男子走进祠堂，冷声笑道：“我如果是你，可没这么厚的脸皮还敢回来。你倒是为自己打算的充足，跟着轩辕族的人去有熊吃香的喝辣的，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哪能想起我们这帮寄人篱下的同族！”
中年男人蹲下身，看着姜炀突然露出阴冷的笑容：“怎么，是回来和我们炫耀的？留你一命已经算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了！”
姜炀只觉得视野渐渐模糊起来，眼前男人的脸似乎因为恍惚而变得扭曲，姜炀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后意识便瞬间消失，似乎只听到了一声焦急的喊声：“恩娘！”
姜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艰难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似乎闻到了煎药的味道，姜炀偏头便看到姜吟正坐在屋檐下，一边煎着药一边抹着眼泪。
“小……阿……吟……”姜炀艰难地出声道。姜吟闻声立刻转过头来，然后立即转过头将脸上的眼泪擦干才跑了过来，“恩娘，你醒了。”
“嗯。”姜炀扬起一抹笑容，“小阿吟真是长大了，已经可以自己煎药了。”
“恩娘……”姜吟笑出了眼泪，因为刚刚哭过，所以说起话来还带着鼻音，“我已经八岁了，恩娘你在八岁的时候都已经可以统帅神农军攻打九黎了。”
“攻打九黎……”姜炀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那一年她八岁，如今她十四岁，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恩娘……”姜吟突然哭出声来，“刚刚太祖母差点就要打死恩娘了，我给恩娘上药的时候，看到恩娘浑身上下都是伤，真的是吓到我了……”
姜炀费力地抬手抹了抹姜吟脸上的眼泪，“别哭了，恩娘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恩娘，你在有熊过的一点都不好，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啊……”姜吟用力地要将眼泪憋回去，鼻子却红红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弱小又无助的可怜虫。
姜炀的面色却染上一层冰霜；“小阿吟，你答应恩娘，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为什么啊……”姜吟揉了揉眼睛。
“因为恩娘在做一件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姜炀闭上眼，显然说了这么多话将她暂存的力气全部都用干净了。姜吟起身，为姜炀倒了杯水，喝过水后，姜炀只觉得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姜炀养伤的这几日，多亏了有姜吟在外阻拦，不然其他人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姜炀淹死，而且姜炀知道，外面的这群人，想让她死的大有人在。
姜炀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没有直接瘫痪在床，而是养了几日便能走路了。姜炀接替了姜吟的工作，看着姜吟日复一日地辛苦煎药，她实在心疼，便找了个借口，说她饿了，让姜吟四处转转活动活动。
姜炀坐在药罐前，看着姜吟放在桌子上的药方，心下有些微紧。神农一族天生擅长医术，姜炀当年少年心性，什么症状都喜欢先下猛药医治再一点点用温和的药方调理，而姜吟这孩子，竟然模仿她，如今下药的风格与她当年一模一样。
姜炀放下药方，看着面前的药罐，一点点地摇着蒲团。
是这世道在变，还是她在变，或许都在变，指责也好，辱骂也罢，当她踏出伊川城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她曾经以为她的族人将会是她最坚强的支柱，也是她坚持下来的动力，然而如今，当她的族人全部将仇恨对准她时，她却心中一片荒凉，但他们有错吗，他们没错，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让她一个人背下所有吧。
姜炀渐渐出神，眼神中尽是落寞与悲伤。已在这里待上了很长时间的巫洛雪、穆林清、君令仪、应听尘四人此时站在姜炀的对面，神情也皆是严肃，他们只觉得心中堵得慌无处发泄，更何况是当事人姜炀。
巫洛雪是四人中最了解明玉为的，此时站在姜炀的身前却突然感到面前人陌生却又惆怅。她实在是无法把平日里笑嘻嘻的明玉为和忍辱负重的姜炀联系在一起，然而想到这里，她却感到更加悲伤，难道，其实她所了解的她的师父平常的那副样子只是她的师父希望她看到的？
“恩娘！一会儿药都蒸掉啦！”姜吟刚刚赶回来，便见到正在发呆的姜炀。
姜炀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药罐歉意地笑了笑，想要将药罐取下，却直接伸手触碰烫的一哆嗦。
“恩娘！你没事吧！”姜吟急忙检查姜炀的手指，却发现姜炀的指尖布满了老茧。趁着姜吟顿住，姜炀迅速将手抽了回来，笑道“小阿吟，我不能回来待太长时间，否则轩辕帝会有所怀疑，我决定一会儿就离开。”
“这么急吗？”姜吟一愣，眼泪又要掉下来。
姜炀摸了摸姜吟脑袋，“傻孩子，神农族，以后就交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