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静寂得温柔。
寒伽默默站立着,向来冷冷冰冰的眼睛里流露出怀恋缠惓,连脸的轮廓都柔和了好几分,让他身上多了几分温和的气息,而不只是个遥不可及的世外人一样的存在。
夜风吹得他的衣衫沙沙作响。
这里,虽不是微云山风景绝佳的位置,但却是能受阳光普照最长久的地方。
这里是最温暖的地方,母亲说,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触碰到温暖明亮。
已故的大将军夫人,寒伽的亲生母亲,已经在此长眠了十年有余。除了少数几个极亲近之人,没有人知道这里葬着微云山的女主人。
十年前,母亲还未能等到那个星云神灯会,便病逝而去。如今,已经是第二次的星云神灯会了。原来时光,真的可以流逝得这样快,且悄无声息,叫人无法察觉。
“母亲”,寒伽声音极低极低,仿佛一说出来,就被风给吹散了,“我想您了”。
“今年的星云神灯会很好看,很美,要是您也能在,亲眼看看,该有多好”,轻声呢喃里半是悲伤半是遗憾。
即使已经过了十年,曾经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被寒伽珍藏在脑海中。十岁之前,是多么幸福美好的时光,那样的美好,几乎让人承受不住回忆。
记忆中,母亲是那样的温柔,脸上总是有着明亮生辉的笑。做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的,还老是出错,但每次都能有惊无险。
他还记得,母亲突然有一段时间羡慕起师娘,也就是华浅夫人的精湛厨艺。成日里磨着缠着让师娘教她做饭,师娘实在拗不过,就勉强指导母亲下厨。
第一次下厨,是在左将军府,那一次,左将军府的厨房就没有了。师娘痛心疾首,深感后悔,发誓绝不再让母亲进厨房。打那以后,左将军府上上上下下都严密地防着将军夫人挨近厨房。
这样的挫败根本无法阻挡打消母亲的念头和热情,凡事只要她决定要做的,谁也劝阻不了。依旧是每天乐呵呵地往厨房里钻。
在不知是将军府的厨房第多少次被烧毁后,母亲终于勉勉强强算是下厨成功,总算是做出了勉强可以称之为菜的食物。
炒得很糊很黑的几盘菜,摆在桌上,隔的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奇怪难闻的味道。
“伽儿,来尝尝母亲做的菜”,寒夫人对着自个儿孩子招手,笑得一脸慈祥温柔。
寒伽其实并不想过去,虽然他对吃食没有什么讲究,但母亲做的,恐怕不仅仅是难吃二字可以形容。
不过他一向是听父母画的孩子,还是乖乖巧巧地走到桌边,硬着头皮,食不知味,如同嚼蜡一般咽下了菜。
如果他的味觉没有出错的话,这盘菜怎么吃起来又辣又咸,这该是放了多少辣椒和盐啊,寒伽吃得直想流泪。
还有这汤,甜得发腻,还有一股苦味。母亲这都是做了一桌子什么奇奇怪怪的菜。
“怎么样,虽然卖相不好,味道应该还可以吧”,寒夫人脸上布满期待,还有些忐忑不安。这菜的卖相,的的确确是不上台面。都说饭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她做出来的,光是瞧着卖相,就让人提不起想要大快朵颐的欲望。
寒伽实在说不出话来打击自家母亲的积极性,母亲为了学会做饭,前前后后折腾了多久,花费了多少精力和时间,他都是知道的。
要是母亲知道她做的菜不仅卖相,香味全无,就连味道也是古怪得很,难以下咽,她该难过了。
因此,本着孝顺和让母亲开心的心意,寒伽费了好大力,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母亲的手艺很好”。
寒夫人的立马就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笑成了美丽的月亮,很灿烂,很醉人。
受到亲儿子鼓励的寒夫人下厨更加勤快了,不过好在手艺略略有些长进,总算是做出了正常的味道。
说来也奇怪,明明母亲的厨艺不知要比府里原先的厨房师傅差了多少。可是自己和父亲每次都吃得乐滋滋的。
大约里面都盛满了母亲的心意和爱意吧。
一切仿佛都还是在昨天。母亲端了菜笑意盈盈地自厨房里出来,“伽儿回来了,快来吃饭”。
“你怎么能和自己儿子抢吃的”寒夫人白了夫君一眼,亲自把菜夹到了寒伽面前,“来,伽儿多吃点”。
…
怎么转眼,就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再没有吃到母亲亲自下厨做的菜,那独属于母亲的味道。
母亲爱美,极爱星云花,最盼望的便是这星云神灯会。
如果她一直都在,今天的她,一定笑得格外高兴开心。
寒伽的思绪时而在当下,一会儿又想到从前,混沌一片。
“哎”,一声惊叫打破了安静祥和的气氛。
“你你你,你谁啊”,风鸢实打实被吓了一跳,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个人,还是背对着她,怎么都觉得阴风渗渗的,直往身上钻。
寒伽回过身,“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啊”,风鸢看清了是寒伽,也不紧张了,“随便瞎走的呗,反正这里也没人说不能来”。
“你呢,杵在这儿吹风吗”,风鸢反问,上前了两步。
入眼是一处墓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上面的碑文。“这是谁的墓啊”?
话一出口,风鸢就反应过来了,直想把问出去的话收回去,无缘无故,寒伽为什么会来看望祭拜。这么一想,就只有早逝的寒夫人,此处也就是寒伽的母亲的埋骨处。
年幼失母,自然是痛楚萦绕于心。
她这么直愣愣地问出来,不是提起寒伽的伤心事吗?
“是我母亲”,寒伽轻轻淡淡的开口,没有回避,反而少了几分冰冷。似乎只要在母亲面前,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里,惊扰了令夫人,实在抱歉”,风鸢讷讷道,自己没事瞎转悠什么,活该没事出事。
寒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墓碑。
“依礼风鸢也该祭拜夫人”,风鸢上前,端端正正地行后辈礼,“晚辈风族风鸢见过夫人,如有叨扰,还望见谅”。
风鸢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坛酒来,对着墓碑洒了两遍。
酒祭逝者,已经是风族最隆重的祭拜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