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界中什么东西的概念可以比得上土地,那便是魂铁。魂铁与魂器代表着神的权利,得到神的权利便能得到与之相比更加广阔的土地,这是权利者的专属物品。
长生摸着胸口那个小小的铁盒子,他没想到所有君王梦寐以求的东西能够出现在他的身上,可从刚刚铁匠兴奋中带些平静的情绪中长生还是发现了平民对于权贵游戏的无动于衷。一块魂铁或许在君王眼中是征服天下的利器,而在百姓眼中,可能连魂铁与魂器的真正概念都不清楚,人们只是好奇与他带来的神奇传说,至于让他们拥有一块魂铁,他们可能连想都没想过。于是在给老铁匠展示过盒子中的红色圆环并说清原委后,长生便被好生送出了铁匠街,并且得到了一笔寻亲的盘缠和一则重要信息——城西神山采的魂铁便是呈现红色。
在城中寻了个住处,长生还得仔细思考接下来要做的。孙默无故失踪,且与长生归来时间如此巧合存在很多疑点;山里住处周围留下的马蹄痕迹与屋内毯子上的脚印,无疑与孙默的失踪有必然联系;最令人无法捉摸清楚的是那个神秘盒子中的魂铁,长生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竟会有如此珍贵且禁忌的东西。
长生有些捋不清楚,为什么外出打猎一趟家里竟然发生了如此变故。他想起了自己那日在城中的逗留,内心后悔了起来,如果自己没有耽误时间,说不定能正赶上。
猛叹一口气,长生将整个人埋在床上,回想起了以前。
长生四岁被孙默收养,自此之前长生没有记忆,他只记得自己从小长在洛山,在洛山山腰住着,被一个糟老头子管着,每天都要练刀练箭,有时还要出门跟着孙默打猎,如果打不到东西就没有饭吃,没有多少机会进城,没有娱乐,唯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无事时听孙默讲讲以前的故事,比如追过王都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小姐非他不嫁,还讲北方的铁族,南方的蛮族,以及王岛上住着的那群仙人,讲人们怎么活着,讲穷苦的人,讲富贵的人,却没有讲过自己,长生一直以为世界上的人都与他们两个人一般,勤勉的活着。长生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后来在十二岁,一个城中少爷仍走街串巷胡乱玩闹着的时候,长生已经成为了酒馆的常客。他喜欢这里,这里能听到他没有听过的大故事、小故事,有各色各样的人,他第一次发现人活着不一定只有一种活法,人们可以自私的活着,也可以懒惰的活着。
他仔细的回想着,往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在他的脑子中划过,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孙默的身影在自己的思绪中渐渐模糊了,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这个教了自己十二年养了自己十二年的老人,他想从过去的事情找到孙默,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抓不到一丝影子。
不知道在怎样的思绪中,长生渐入梦乡,在梦里他见到了一个手持火红长刀的男人,看年纪与自己相仿,他站在山巅,面对着一个巨大的人形影子,那影子有山高。他们对峙着,并散发着惊人的能量。天空,被火光染红,森林在燃烧,无数动物从林中四散逃跑。男人与阴影仍对视着,静立无言。
突然男人提刀跃起,炽热的高温一瞬间焚尽了方圆十里的生物。长生听到巨大人形生物的吼叫声,也听到了那执刀之人的呐喊。像是一只撼树蜉蝣的男人与巨大人型生物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波冲毁了一切。长生慌乱中双手护住头部,蹲下身子哭嚎起来,那是长生十六年来见到的最恐怖的画面,惊天的火浪一涛接着一涛,焚尽了森林中所有可见生物。
巨大响声渐渐平息,长生抱头慢慢冷静下来,他缓缓抬头观察四周,火浪消失了,烧灼的晶体化大地消失了,一片茫茫无尽草原出现在视野中,在那一轮皓月下一个身背长枪的中年男人矗立着,像是一座山峰。他望着漫天星辰,整个身体仿佛融入了整个天地。
“他们又要来了。”男人随意的开口,一双眸子映着皓月散发着光芒。
“谁,谁要来了。”长生爬起身子,开口问道。
“他们又要来了,这一次我们能挡住他们吗。”男人仍然在说着。
长生并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可仍旧答道:“是谁要来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转过头来,长生看清楚了,那人面庞瘦削却坚毅,深邃的眼瞳像是能吞下整个宇宙。
突然之间漫天火光淹没了草原。长生转身,却惊见巨大的浪涛拍至他的脚下,高百丈的海峡便在脚下,天边无数火石群至,坠落于大地与海洋,掀起地震与海啸。长生仿佛看见了人们于苦难中呼喊,于是长生又看见那个男人,那个看天的男人。
.......
不觉中房间内泛起红光,丝丝缕缕的从长生胸口的铁盒子渗出来。长生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醒来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梦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走近窗户透气,发现时间应该在午夜时分。
用随身的火折子点上蜡烛,长生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想起了刚刚的梦。那梦非常真实,天边降临的巨大火石,如神罚般降落于人世,掀起火与浪,手持火红长刀的男人与巨大的人形生物,还有那个背着长枪眸子深邃如宇宙的人。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长生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噩梦,画面中的巨大人形生物,梦中可以飞天遁地的人类都已经超越了长生的理解能力。
不知不觉间长生摸到了自己的胸口,心脏的剧烈跳动到现在仍旧有感觉。
“等等!为何能够我摸到胸口,铁盒子呢!”这是长生在休息片刻后作出的第一反应。铁盒子毫无征兆的消失了,长生顿时头脑清醒了大半,无来由的睡意,与大开的窗户!这似乎在宣告着铁盒子的去向。
长生重重的锤着桌子,他并不自傲为聪明人,但平日里与狡猾的动物斗智斗勇的胜利让长生忽视了人与动物的不同。长生基本可以锁定实施盗窃的嫌疑人是谁,但在冷静后长生还是决定并不打草惊蛇。他想起了白日里到铁匠处询问时的情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一个铁匠竟然能够轻易的猜测出盒子中装呈的物品,并且给出了城西神山这样重要的信息。他内心合计了一下,并不打算马上找到铁匠,而是先去城西神山的铁矿中查找线索,他并不觉得铁匠给自己的信息全是假的,一个在兴奋狂喜中还能保持一丝平静的人,给出的信息一定是别有用心的,这一块不知名金属,应该与城西神山有着某种联系,至于是什么,那就只能等到神山才能找到蛛丝马迹。
五更打过,趁着夜色,长生钻出房间,在邝城的黑夜中穿梭,从北边来的风把云层带去了乌干达草原,漫天繁星已经褪去,天空中只剩下月亮孤零零的高挂着,月光映在长生身上,拖了一串长长的影子。
长生沿房顶翻越而行,有着多年捕猎经验练就的轻功,他毫不费力的从铁匠街一路向东行去。长生要去城中央的城主衙门,他要去那里送一则信息。根据长生自己的推断,那个铁匠应该与城西铁矿有一定的关系,一块魂铁在长生眼中与一块废铁并无区别,所以他对一块魂铁并不在意,可被人诳了的感觉并不好,所以这就算是一次报复,同时也算是计划的一环。
于是一枚带着纸条的箭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主衙门的案几上,等天亮时分,衙役赶着差事来到城主衙门,将会有一则重要信息传到城主耳朵里。只是长生并不知道,他认为的城主,如今正在大牢里为了十两银子的贪污苦苦哀求着,而那张记载着并不完全属实的犯罪事实也并没有等到天亮才被人发现。
待到长生的身影重新被黑夜淹没,一个身影从月光的死角中钻了出来,他望着长生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桌上的纸条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捻着胡茬,面容露出些许笑意。些许时候,那个身影重新消失,于此同时两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冲着长生的方向消失了身影。
“这邝城有些意思,这里究竟在酝酿着什么。”一个干净的男声悄悄传来,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园中的常青树在沙沙的应答着。
......
对于一晚上的忙碌,长生十分满意,安排好城主衙门的箭头与纸条之前他已经写好了两封信。一封留存在客栈,压上自己剩下的银子,写上钦差大人的名字,他相信客栈小二不会也不敢将银子私吞;而第二封信,在长生行进的路上,他已经将它投进李一水的院子里。
牵着马行走在清晨的阳光中,他觉得浑身上下又一种兴奋的感觉,第一次做这样的坏事,长生内心的隐藏腹黑属性悄悄的被自己开发了出来,但长生自认为并不理亏,他确信李铁匠一定做了违反朝廷律法的事,虽说安王对于邝城的十分宽容,可毕竟这邝城主事是城主李大人,地方官管地方事,他相信李城主不会让自己失望。长生摸了摸脸颊,对城主也姓李这件事表达了小小的疑问后,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认为李一水一定是做了坏事,至少偷东西的是他。
对于城西神山的铁矿产魂铁这件事,长生也有了初步的猜测,虽说挺大胆,但就目前的线索来说,确实表露出了这样一个事实,首先是孙默的失踪,他怀疑是与城中新添的定北军有关,长生将草屋外散乱的马蹄与屋里的泥脚印与自己那日隐约见到的一行身骑高头大马的人联系了起来,孙默应该是被城里的定北军带走的,所以在自知不敌对方的情形下,他选择了留下线索等待救援;再说那块魂铁,这应该便是事情的关键,这应该是孙默与城西铁矿之间存在联系的直接证据,孙默极有可能是参与了城西魂铁的偷采,而这块魂铁便是他留下的线索,或者,是孙默自知犯得是死罪,想要将好不容易得到的魂铁留给长生。长生想到这里,不禁暗骂,这死老头,平日里给自己灌输身外之物多么多么之无用,性命多么多么之重要,可到了自己,便成了个要财不要命的人。长生头脑中的猜测渐渐成型,且越来越丰满,比如城西这位铁匠,一定是偷采魂铁中的一员,见魂铁起意,便想占为己有,于是用这样的阴私法子,举报了其他人。但鉴于如此举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长生最终还是将其排除在自己的猜测之外。
于是,一个看似逻辑严密的猜测终于成型了,长生基本确定了孙默的所在,在他看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探查城西神山虚实,查找邝城大牢位置,以及寻机摸清老铁匠的虚实。
打定主意,长生牵马出了城,向着城西神山行去,全然不知两个身着便衣之人已经将他的一切行踪记录,且不一会便被自己内心中假想的“敌人”全部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