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城主街,人群对着大夏使臣的车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车队不紧不慢的向前行驶,屏南城百姓翘首以盼,希望能一睹华贵马车里大夏国使臣的模样,结果华贵马车一直不见有动静,只有眼尖的人发现马车窗帘偶尔被撩起一角,却也昏昏暗暗看不清楚,人群中的蜚短流长更多了。
不知何时,几多流云从别处吹拂而过,遮住了当头的太阳,让本是晴空当好的天气变得晦暗难明,原本拥挤闷热的主街慢慢变得清凉。
风更大了,吹拂起路边茶楼酒肆门口立着的大大的酒幡,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山雨欲来之前,清风应是满楼。
头戴箬笠面纹毒虫的怪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咧嘴笑了笑,显得分外狰狞,舌尖一吐,一枚精巧的小哨子便含在嘴里,他低下头,慢慢后退,直至完全退出围观的人群。
人群另一侧,两个带着箬笠的人从人群后侧向前蛮横的挤去,若是前面有挡路的人,这两人从不言语,而是抓住挡路者的肩膀,粗暴的向两边推开。人群中一阵骚动,被推开的人肩膀吃痛,又被别人无礼对待,嘴里多半会骂骂咧咧的说上两句,旁边受牵连的围观者也都颇有微词,但看着这两人打扮举止怪异,不像是什么善茬,所以被冒犯的人大多选择不去过多计较。这两人就这样一路挤到人群最前面,两个步卒一看这两人举止怪异,打扮也奇特,连忙横戈作势要抵住两人的胸口,同时大声呵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速速退去。”但这两人恍若未闻,竟直愣愣的冲着锋利的戈尖继续向前,倒是让两个步卒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卒连忙收戈,用手推搡了带箬笠人一把,没想到被推搡者却纹丝不动。
这个带箬笠的人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面前步卒的肩膀,抬起头来,步卒瞳孔里倒映出一张布满黑色虬曲纹路的狰狞可怖的脸。
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带箬笠的人抓住步卒的肩膀,提到半空,双手一用力,硬生生将步卒撕扯成两半,顿时五脏六腑坠落在地,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带箬笠的人将两半残躯丢在地上,这个可怜的步卒一时半会儿还没死透,竟然凭着剩下的一手一脚在地上蠕动挣扎着,眼睛睁圆,盯着旁边的步卒,七窍喷血,宛若厉鬼。
旁边的步卒被鲜血淋了个满头,掉下来的肠子砸在了他的脚上,他直愣愣的盯着被分尸兄弟的一半残躯,突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裆部慢慢被打湿,竟是被吓得屎尿齐流。围观百姓见此情况,当即惨叫着四散跑开,巴不得立刻离这个杀人的魔鬼远一点,其他步卒也好不到哪去,都是手脚并用开始逃跑,唯有那个身披红色大氅的校尉还算残存着理智,他颤抖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大声的喊叫,甚至抽出直剑砍倒两个逃跑的步卒,试图重新将涣散的步卒组织起来,但都徒劳无功。一时间人群乱作一团,但带着箬笠的始作俑者却丝毫不理会,也不管跌坐在地的另一个冒犯他们的步卒,跨过他继续向车队走去。
为首开道的大凉重骑看到有人冲击车队,算是不将这些大凉战力一等一的百战精锐兵种放在眼里,于是自然而然的所有大凉骑卒调转马头,迎面向两个冲阵者发起了冲锋,即是保护大夏使臣安全,也算是要让任何敢于冒犯大凉铁骑者付出代价。
谁知,面对隆隆冲锋的战马,冲阵的两人丝毫不退,竟是同时加速,反而向冲锋的骑卒发起了冲锋,电光火石之间,人马相撞,沉闷的巨响出动了所有人的心弦,结果竟是全副披挂,重逾千斤的大凉骑卒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数丈,战马胸前连同厚厚的战甲一齐凹陷下去,口鼻鲜血四溢,眼看着只剩出气没了进气,已经没了再爬起来的可能。倒是以肉身冲撞骑卒的两人,冲势不减,径直冲下当先那辆华贵马车。
秦逸眼看着带箬笠两人势如破竹般将一个个大凉骑卒撞得人仰马翻,脑海里蓦地回忆起来时路上其中一个小山村里发现的奇怪马尸,死相竟与眼前被撞飞的骑卒如出一辙,还有一开始生撕活人的手段也是如此相似。看来袭击村庄掳走村民与眼前两个带箬笠的人是脱不开关系了,但他们自己大夏国使臣的车队的目的又是什么?又与袭击村庄有什么联系?秦逸不禁陷入沉思。
车队里为首的两名大夏国武士看见十余大凉骑卒竟不能抵挡冲阵二人片刻,眼里不屑的神色更加明显,其中一人更是操着不太熟练的大凉雅言讽刺道:“堂堂大凉铁骑竟然挡不住两个宵小之徒,泱泱大凉居然连别国使臣都护不住?”而另一个大夏武士更是翻身下马,抽出腰间佩刀放弃战马冲力选择正面堂堂正正的对决,即是对自己武力的绝对自信,也是想借此机会好好羞辱大凉一番。大夏武士立刀起势,见冲阵两人已经完全冲垮大凉骑卒阵型,不退反进,凌空跃起当头一刀,携雷霆万钧之势,竟是劈出数丈刀芒。电光火石之间,刀锋已至,却见冲阵者抬起一只手,竖起一指,点在刀刃上,随即两人身影爆退,冲阵者脚下青石板不断碎裂,碎石被反震至半空,一时间尘土飞扬。二人僵持后退了十余丈,冲阵者脚下一顿,主街为之一颤,所踩的地方竟是龟裂出一个半丈的大坑,二人方才停下,大夏武士的刀锋停在里冲阵者额头半寸的地方,再不得寸进。
“呲啦”一声,冲阵者头戴的箬笠裂开一条口子。
大夏武士略显呆滞,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仅靠一根手指,仅后退十丈,便接下自己全力一刀。
冲阵者收手,握拳,一拳轰出,直接将面前这个还处在震惊中的大夏武士打飞出去,大夏武士在半空中,口鼻里喷出几尺鲜血,竟是直接飞过主街,撞进了街对面茶楼的墙里,便再没了生息。
另一个大夏武士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同伴从头顶飞过,撞进墙壁生死不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方才他看见这位同僚劈出那惊世一刀,本以为会是冲阵者身首异处,他下意识的准备喝彩,可这喝彩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他便看见眼前这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他俩作为同僚共事多年,互相切磋数百次,双方的实力都是心知肚明,哪怕是在大夏全军中,也很难找出这么一个如此轻描淡写就接下这一刀的军中翘楚。结果在大凉境内这座屏南城里,从人群中走出两人,便做到了,甚至至始至终,他们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等这名大夏国武士回过神来,另一名冲阵者已经冲至身前。
有一白虹自西而来,如流星般坠地,挡在大夏国武士前,长枪横扫,枪出如龙。
这次轮到冲阵者临空倒飞出去,砸进街边酒楼的墙壁里。
白衣年轻公子面色冷峻,持枪负手而立,静静的望着另一个带着箬笠的人。大得夸张的枪刃在大夏武士眼中显得分外耀眼。
如离弦之箭般,从酒楼墙壁还未散尽的尘埃里,射出一道身影,直奔白衣公子而来,另一冲阵者也拉开拳架,隐隐有虎鹤双形之势,二人一前一后,当先一人高高跃起,拳罡凛冽,白衣公子长枪抡圆,如山洪对撞般,一声巨响,冲阵者又倒飞出去,接连轰穿数层墙壁。
另一冲阵者随后而知,由鹤形换虎形,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双拳交替之间,有虎啸隐隐可闻。白衣公子横拖长枪,迎头而上,如白驹过隙般身形交错而过。白衣公子站定收枪,再次负手而立。冲阵者箬笠突然完全裂成两半,露出下面黑色纹路虬曲交错,宛若厉鬼的脸,接着眉心处出现一条裂缝,裂缝向下蔓延不断扩大,直至整个身躯裂成两半,竟是一滴血也没有流出。
秦逸目眦欲裂,冲阵者箬笠下的那张脸他毕生难忘。在襄樊城地下洞穴里,他还有一众“组织”的人被这种东西差点困死在里面,这是出现在贾府地下的尸傀。但秦逸在屏南城所见到的尸傀和当初在襄樊城见到的尸傀又有所不同。襄樊城地下的尸傀更像是野兽,对活人血肉有本能的渴望,冲杀搏斗也毫无章法,只知道一拥而上,面对刀剑既不避让,也不格挡。但在屏南城见到的两只尸傀,不但打斗起来进退有据,更是能够运用内力。这种变化让秦逸更加担心。
高手间厮杀搏命,往往都在转瞬之间。从冲阵者冲垮大凉骑卒开始,到其中一人被白衣公子一枪刺成两半,不过十几息时间。所有围观的人蜂拥至主街路口,想要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怎奈何人群太过拥挤,场面极度混乱,竟导致路口一度堵塞,所以后面的人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胡乱逃窜。
面对如此混乱场面,总算镇定下来的大凉军在领头将军的指挥下,将车队里所有车辆汇集起来,围在圈中心。车队里不少随行侍女都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倒是为使臣驾车的奔放女子不为所动,坐在车辕上冷眼旁观。
不断有慌不择路的百姓一头撞上大凉军的包围圈,都被步卒手里锋利晃眼的刀剑长戈吓了回去。
人群中有一身材高大者,佝偻着腰,跟随一群逃跑的百姓,慢慢靠近车队的包围圈。离圈子还有两丈右距离时,守卫的步卒便开始厉声驱赶。突然,此人身形一闪,便冲入了包围圈,身后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身材高大的刺客速度不减,径直冲向使臣所乘坐的马车,待守军反应过来时,刺客人以至车前。刺客递出双拳,竟有铁骑凿阵之势,整座装潢精美的名贵马车外壳整个炸裂开来,木屑纷飞,声若炸雷。大夏使臣端坐在车内还算完好的卧榻上,看着以至眼前的刺客,面色如水,眼波深沉,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慌张。
原本端坐在车辕上的奔放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刺客旁边,伸出白得晃眼的长腿,一脚踢在刺客腹部,直接将刺客踢出主街,也如同上一批冲阵者一般,撞进街边的墙里,去势竟比来势还要快上几分,但女子并不打算就此了事,用大夏言说了一句:“废物到哪都是废物”,随后足尖一点,高高跃起,身形如鬼魅,几个闪烁便追进了废墟里,接着废墟里便传来墙壁倾塌,地面晃动的响声。
使臣见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护卫丢下自己,只顾打得兴起,只是撇撇嘴,也不阻拦。
一队黑衣人从街边跃出,手持弯刀冲向车队,如虎入羊群般,一路砍瓜切菜,守卫的大凉军竟是没有一合之敌,眨眼间原本密不透风的保护圈变得破烂不堪。为首黑衣人紧盯着车上使臣,径直冲了上去。
还在负隅顽抗的大凉校尉突然感觉自己手中直剑隐隐开始震动,他发现地上战死骑卒腰间的佩剑在剑鞘里嗡嗡作响,好似想挣脱剑鞘的束缚。突然他手中直剑如同被谁用力向外拉扯一般,一时间竟不能握住,直剑脱手而出,在场所有剑都自动出鞘,连同他的剑一起浮在半空,百十把剑组成一个大大的剑阵。剑阵仿佛有天人操控一般,径自像黑衣人飞去,打作一团,飞剑之间互有配合,竟是压着黑衣人打,黑衣人只要稍不注意,就被不知从哪飞出的剑刺破后心。为首的向使臣冲去的黑衣人更是被十多把飞剑包围,一时间也有些顾前不顾后,左右难支。
摘心楼楼顶,有人手掐剑诀,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
拥挤的路口,挤作一团的人们突然一片一片的倒下,全身血肉开始萎缩,头发顷刻间变得花白,仿佛一瞬间老了四五十岁,七窍中隐隐有气流溢出。有一带箬笠人手握成爪,手心捏着一个小小的紫色气旋,气旋不停旋转,不断有外界气流融入其中,每融入一份气流,气旋便膨胀一分,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邃,待气旋大如拳头之时,箬笠人由爪变拳,将气旋握于手心消失不见。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深紫色的巨掌,有小山大小,其上纹满了诡异的铭文,不断狰狞扭曲面孔浮现,冲天魔气遮云蔽日,瞬间犹如从白天转至黑夜,一时间狂风大作。巨掌猛的向下按去,速度一点不满,罡风吹拂,让掌下所有房屋楼宇开始分崩离析,哪怕离得老远,街上众人也被这如刀般的罡风刮得生疼。
白衣公子,以及刚从街边废墟里钻出来的长腿姑娘,甚至是行刺的黑衣人两两相顾,意思不言而喻,准备合力抵抗。突然三人都是收起架势,一齐转身,看着西边天空,有剑气近。
摘星楼顶,青衣儒衫客以两指引酒水,凝练成剑形,剑意浩然。
青衣儒衫客腾空而起,踏虚百丈,御风而来,以酒成剑,其后拖拽着百丈剑意真形,如同一柄百丈巨剑。青衣双指一挥,百丈巨剑当空斩下,携一剑开天之势,直接将巨掌与头顶阴云一分为二。
巨掌爆裂开来,阴风呼啸,其间隐隐能听见有厉鬼嘶嚎,让人听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箬笠人当空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纹的毒虫居然开始慢慢蠕动,他见势不妙,舌下一闪弹出一个小木哨,吹出尖利的哨音,原本被白衣公子一枪劈成两半倒在地上的尸傀两半身子居然各自挣扎着爬了起来,扑向正欲冲上前来的白衣公子和大夏女武士,然后他转身便逃。而方才袭击的黑衣人也都消失不见,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白衣公子持枪紧跟其后,挑开扑上来的半截尸傀,速度不免为之一顿,箬笠人已不见踪影,秦逸大致看了看箬笠人的逃窜方向,扭头跳下围墙,抄近道追过去。
前日整夜喝酒,秦逸早在醉仙楼顶将屏南城地貌背记在心,在这城里该如何追击,秦逸了然于胸。
一缕阳光透过方才被劈开的云的缝隙中洒在众人头上,大夏国使臣抬头看看天空,既觉得幸运,又有些遗憾。若是他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无疑是天佑他大夏,只可惜……
路口一阵喧哗,几个捕快大喊道:“都让开,都让开,知县来了,都让开……”
从人群中挤出一个身穿大凉从六品官袍的中年人,一见满地鲜血死尸的场景,竟是直接跌坐在地,爬不起来。
摘星楼顶楼,拨弄琵琶的姑娘突然笑道:“好一个诗酒剑仙李今昔,好潇洒的酒气作剑气,好霸气的一剑开天地……”
青衣剑仙坐在街边房顶上,摘下腰间葫芦,喝下一口酒,咂吧咂吧嘴,嘟哝道:“彩衣宗的魔落掌,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