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已到了中午,但是在东城门附近摆地摊的守望和守田,兄弟俩还没有去吃午饭。寒风中,他们搓着手跺着脚,不停地向过路人,叫卖着他们的砂锅瓷器,人们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此时,通向街里的青石板路上,马车仍然在进进出出。
“大哥,今日天气太冷,肚子里现在饿得咕咕直叫,我们该去吃午饭了。”守田看大哥一等再等,嘴里嘟囔着说道。
“二弟,你要有点耐心。我们今天出来的晚,趁中午前进城的人多,我俩再坚持一会儿。这几日的天气还没有上冻,我们要抓紧时间,把这点存货卖完。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大哥带着二弟,一心一意地去询问拜师的事情。”
兄弟俩在路边的地摊上,叫卖着土产杂货。而此时街对面的二层茶楼上,一个老者喝着茶,两只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兄弟俩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老者便是太谷城里‘兴客隆’的掌柜钱茂盛,大名鼎鼎的钱老爷。
在太谷城里,由于钱老爷是出名的大商户,所以在鼓楼东街的商行里,他的大名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但对于钱茂盛来说,他家不仅是城里的大商户,而且三代人都住在太谷城里,他见证了这座县城的发展历程。
钱老爷听自己的父亲钱智礼讲过,明朝开国以前,现在的太谷城,那时还是一个小村庄。多年的战乱,使当地土地荒芜,农人流离失所。而大明朝立国以后,朝廷为了发展农业,洪武皇帝朱元璋,将大量的流民移入了太谷地区。由于实行了修养生息的政策,所以当地的农业慢慢兴旺起来。
然而当地农业商贸的进一步发展,以及后来出现了太谷城,与朝廷在军事重镇大同,实行了“开中制”是分不开的。
原来大明立国以后,为了巩固边防,朝廷在大明北部沿长城防线,东起辽东的鸭绿江,西至甘肃的嘉峪关,陆续设立了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偏头关、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共九个边防重镇,而大同镇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军事重镇。
由于军事重镇驻扎着大量的军队,而朝廷为解决士兵们的吃饭问题,先搞了军屯,后又鼓励当地的流民,在驻军周围开荒种地等办法。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当年在九边重镇,陆续推行的“开中制”,而把大同镇作为了试点。
所谓的开中制,就是允许当地的商人,将自己的粮食送到大同镇的官仓,或者送到并州府的官仓。由政府给以凭证,让商人到相应的盐场领取盐引,{一个盐引为二百斤盐},并允许这些盐,被贩卖到指定的区域。在这个过程中,盐价允许折抵粮食价格,而转运费代纳盐引税。这样既解决了边防军队的粮草问题,而朝廷又不用花钱。但这个政策的实行,却极大地惠及了晋商。
洪武皇帝去世后,大明朝经历了‘靖难之役’。尔后,成祖皇帝朱棣便迁都到了顺天府。从那以后,为了拱卫京都,天朝西部北部的军事活动,逐渐多了起来。由于太谷城地处要冲,因此它的军事、经济地位凸显出来。加之它直扼晋东南通道,自然成为朝廷人员货物的集散地。
由于朝廷‘开中制’的实行,加之朝廷给商人们的盐引,大都是扬州上好的淮盐,所以晋商马帮便应用而生。而聪明的晋商,走南闯北后眼界大开,他们不仅是贩运食盐,而且把江南的丝绸、茶叶、大米、以及各种货物运回太谷城,批发给周边地区。而更多的晋商,则是将南北方的货物,运往了华夏九州。
然而晋商挣钱发财以后,他们回到了家乡,往往会大兴土木。在这一点上,太谷城的商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到了明朝天启年间,太谷城已成为山西首屈一指的商贸城市。而钱府的家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家致富的。
再说这日中午,在自家茶楼上喝茶的钱掌柜,看着楼下路边的兄弟俩,心中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两个年轻人,说不定日后要和钱家发生些什么。可对于这个预感,他又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看着寒风中的兄弟俩,他突然悟出:因为自己一生辛劳,所以对吃苦耐劳的年轻人,有一种亲切感吧?
钱茂盛今年已快六旬,除头发稀疏花白外,身体也开始发福。虽说这几年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但他的心里,壮志仍不减当年。钱茂盛一辈子走南闯北,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一大早,钱茂盛就会去他的字号里巡视一圈,听听各个分店的掌柜们,汇报一下来往的账目,了解一下各分店业务方面的情况。
午饭以后,钱茂盛就会坐在自家的茶楼上慢慢品茶。夏天午饭后喝花茶,立冬前开始喝安化黑砖茶,这是勤俭的钱茂盛多年的老习惯了。这个时间段,他喜欢静静的休息一下,不许别人打搅他。
此时钱茂盛伸伸懒腰,整了整身上的宽大的袍子。看着路边摆摊的兄弟俩,他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哎,老了·····”
眼前的情景,触动了钱茂盛的思绪,他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遥想当年,他也是这么年轻,跟着晋商帮去闯天下。他摆过地摊、学过徒、跟掌柜驻过地方分号。那时候,自己的老父亲钱智礼还健在,他经营着一个茶叶店。谁知时来运转,自己的家突然开始发迹了。
有一年回家过年,老父亲告诉他,给别人打工,永远也发不了财。你这么多年在外边闯荡,也学了不少经商的经验。从此以后我们要自己干,自己当老板。
从那年开始,钱茂盛便去外地经商贩货,而老爷子在家守摊,父子俩配合的特别默契。自己做了老板后,他贩过苏杭的丝绸,福建武夷山的茶叶,运送过江南的大米,还倒腾过珠宝。
钱茂盛一辈子都佩服自己的老爹,因为老爷子对市场行情判断的特别的准。老爹说今年米市行情要涨,他就去贩大米,老爹说今年丝绸行情不好,他就到四川去进当地的夏布。总之,那时候钱家的业务,父子俩经营的如鱼得水。也就十几年的时间,钱家在太谷城里已开了十几家商铺,其中绸缎庄、茶叶店、粮油杂货店、茶楼、酒肆一应俱全。钱掌柜那时刚满四十岁。
后来那些年,太谷城里好多的老字号,有钱的老板们,为了在丝绸、茶叶的业务上获得更大的利润,许多人在江浙、福建等地开了分店。而有的商家,竟然到后金的地盘上,去倒腾人参,贩运铜器铁器,而还有的商家,则跑到漠南地区去做皮毛生意。
由于钱家是暴发户,金钱的诱惑,因此让钱茂盛也想向外地发展。但他的老爹钱智礼告诫他:人不得全,瓜不得圆。钱家商铺发展得太快,业务经营上需要稳打稳扎。不准许他到江浙福建,以及后金的地盘上去买卖。
钱茂盛知道老爹话里有话,但最终他还是听了父亲的教导。这些年来,他只在太谷城里扩展手脚。钱茂盛知道,老爹有一层意思没有说,那就是钱家三代单传,人丁不旺。按理说,钱茂盛走南闯北,辛苦了大半辈子,挣下了偌大家业,自己也算光宗耀祖对得起祖宗了。但人丁不旺这件事,却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钱茂盛年近四旬的时候,老婆才生了一个儿子。钱智礼给孙子起名字时说:“他爹叫茂盛,一生财源兴旺。孙子就叫敬财吧,一来是尊敬财神,二来谐音为进财,一辈子吉利。”
由于壮年得子,不仅是钱茂盛,就是全家老小,也都把敬财少爷像个宝贝一样供着,什么事都由着少爷的性子来。过度的宠护,使敬财少爷从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脾气娇惯得特别不好。不仅如此,敬财从小还结交了一帮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好好念书学习。他今年虽然快二十岁了,却一点也不成熟。这样下去,茫茫商海他怎么应对?
钱茂盛知道,人们常常在背后指指点点,笑看这个不成器的子弟。为此,他也多次训斥过儿子钱敬财,但儿子表面唯唯诺诺,事后依然照旧。最近,夫人给他吹枕边风,说儿子除了吃花酒,还经常参与赌博。自己派仆人柱子去查,都说查无此事。一想到这些,钱掌柜的心中就隐隐作痛,看来儿子钱敬财,只能吃祖宗留下的老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