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县志记载:榕寨,疟疾爆发,全寨157人,死亡151人,6人幸免。
斗蓬寨在月亮山上,山高坡陡,山林茂密,适合开荒种田的土地十分稀少。加上粮食产量低,一年中,粮食只够一家人半年吃。只好上山摘板栗、核桃,吃野果,土里刨葛根,摘野菜吃。
1936年,林永年刚好10岁,跟着大哥,从一百公里远的临江县斗蓬寨走了三天山路来到了黎县榕寨,旅途艰辛,背着鼎罐和一袋米和酸菜。饿了,就在山上,生火造饭,吃的都是鲜禾糯。晚上苦苦祈求收留,借宿他人家,一把辛酸泪。每天走30公里左右,脚都走肿了。
到了榕寨,在山头,砍树木,搭建起的简易的木棚,作为临时住所,一行都是亲戚,一共12户,28人。
在山岭上,放眼看去,山脚下的田坝上,两排郁郁葱葱的榕树犹如一把把撑开的巨伞,一条河流像一条大蛇蜿蜒而过,那里静静地躺着五十多座木屋,死气沉沉,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因为大人们再三叮嘱:“村子有瘟疫,除了6人幸存,151人的人都未能幸免于难,房子里面都是尸骨,那里有冤魂。”
每次,林永年站在山顶大枫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村庄,若有所思,他总是不相信那里会有所谓的冤魂。他想有朝一日,长大了,会去一探究竟的。他跟一个伙伴林志飞说:“我娶媳妇的时候,要去住山下的大房子,你敢不敢去?”林志飞点点头,又摇摇头。林永年骂了一句:“胆小鬼。”可是一年又一年,五年了,林永年也没有去过。
1942年,按照习俗,林永年已经算成年了,小伙子早熟,他已经高大英俊,浓眉大眼,脸阔腰粗,站在深秋的枫树下,红叶似火,枫树是人们的守寨神。林永年组织了十多个伙伴,向枫树神烧香磕头跪拜,然后站立起来,吹响了芦笙,吹响了盲筒,以壮声威。
他们扛着干柴和竹笼,奔下了山下的村子,身后的老人们捋着白胡须微微颔首。
打开尘封的大门,吱嘎着响,到处是蜘蛛网,房子里面阴森恐怖,大家你看我我望你,没人敢迈步前进。
林永年大吼一声:“跟我来”,第一个冲进了房子,堂屋里一具白骨静卧着。他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禁闭嘴唇,不敢呼吸,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跑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尸白骨,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永年说:“我看到了,堂屋有白骨,不知道房间有没有。这样,我们两个人一批,手拉手,前后进去。”
大家点点头。大家相互打气,鱼贯而入,房间床上有2具白骨,一大一小,床下有一具白骨,另外房间床上也有一具白骨。大家用木棒夹起尸骨,搬出了房子外面,用竹笼装好,抬着走到空旷的地方把尸骨烧了,埋在了树林里。就这样,经过十多天的打扫处理,终于,把村子所有的尸骨全部火化埋葬了,一共151具尸骨。然后在房里里面烧起了木炭,在房间各个角落撒上石灰,之后抽签决定各自所属的房子。
神秘粗野的月亮山轻纱幔帐,连绵千里,脚下的都江汹涌澎湃,原始粗犷,从有记载的明朝算起来,流淌了六百余年,尤其是雨季,流量大,流速快,混浊不堪,可这也是重要的“放排期”,彪悍勇敢者,把深山老林的杉木放倒,肩扛手拽,翻山越岭,嘿哟嘿哟的加油鼓劲声此起彼伏响起在山涧中,经过三五天终于拉到河畔,然后用耙钉加上野藤把木排固定串起来,开始顺流而下,直到广西……
林永年1926年出生,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林永超1913年出生,二哥林永佳1917年出生。大哥在16岁的时候被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信,下落不明。
1935年.林永佳在都江学放排,他胆子大,力气大,很快成为掌舵手。
每年五月雨季,几个年轻人,来到都江码头讨生活。
做木材生意的老板,看中身强力壮的斗蓬寨的几个小伙子。长期雇他们几个放排。
他们半个月放排一次,拉起高高的桅杆,乘风破浪,穿过激流险滩,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
汗水和泪水换来的钱可以买油和盐。主要是,三个月的伙食,放排的生意人都安排了。
有时候生意人高兴了,到达码头后,割点肉买点酒犒劳林永佳几兄弟,他们会高兴的不得了,连连夸奖掌柜良心好,干活起来更卖力了。在下码头进城的一天,听到集市上有人说,距离码头80里的榕寨闹瘟疫,差不多十年了,土地荒废,都长树了,房屋无人居住。刚好,最后一次放排是两天后,几个年轻人决定去看看。
在山头,远远地看着榕寨,方圆二十里路,一片荒凉,没有一点人烟的迹象。
本来就缺少土地的一行人,激动不已,忙完最后一次放排,他们赶回去远在码头120里外的斗蓬寨,带上牲口,犁耙,兄弟多的一家派一到两个人,迁徙前往榕寨。
整理荒田,砍树造屋,成为新的榕寨。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广袤的原始森林,野兽出没,人迹罕至,树木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主人,这里的人对于大自然有更多的是敬畏,砍伐是迫于生存的需要,只是偶尔选择性的,林永年一年砍伐一次,等到夏季雨季,披着蓑衣,穿着草鞋,带上午饭(糯米饭,有一条腌鱼或者酸菜),早出晚归,冒着晨雨消失在丛林中。
林永年是林老桥的父亲,是林金森的爷爷,他身材魁梧,身形矫健,他对林老桥说:“”儿子,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格斗技巧,叫做锁喉”林永年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充满了老茧的手,犹如山上的老树皮,坚硬,皲裂,是经过无数岁月磨练出来的老手,他在林老桥的眼前比划着,然后轻轻摸着林老桥的喉结“这是人的一个要害之一,进攻的时候,五指并拢,突然切过去,稳准狠,打断喉结后,人就很快不能呼吸,就会要了对方的命。第二要害就是颈椎,从上而下,挥砍下去,直接打断头和身体的连接,一招毙命。这是在关乎自己性命危险的时候才用的保护自己的绝招。玩乐,嬉戏的时候一定不能用,绝对不能开玩笑,千万记住啊。”
林永年,又上山了,这一天阴天,带着儿子:林老桥,去伐木。
林老桥“爸,记得你讲过,男子汉大丈夫是顶梁柱,要有担当,必须要学会砍树,放棑”
林永年:“你一个小崽子,下巴都还没长毛,还不算是大丈夫。”
林老桥:“我妈都跟我讲媳妇了,都跟孟家的相称亲家了。”
林永年哈哈大笑:“你才多大?讨媳妇?再过七八年”
林老桥不理解为什么还要七八年才可以讨媳妇,那为什么现在就开始张罗了,就攀亲戚了,还让他和未来的媳妇经常在一起玩,还在村子里到处讲他们是一对,大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啊。
林老桥“我想好了,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砍树,我要跟你出去闯河关……”
林永年:“有出息,去扛一把斧头来。”
山头又响起林永年的山歌来“山上的郎啊忙呀忙,河边的婆娘洗衣裳……”
林永年带着林老桥直上山梁,又下了山谷“山头的水分少,树干直,硬朗,砍树要用力。”
林老桥:“山谷陡峭,我不放心你,山顶稍微平坦点,视野也好,去那里,我好示范给你看,怎么砍树。”
林永年选择了一棵大杉木,围着树转一圈,把杂树都清理了,抬头望向树尖,然后拍拍树干,双腿一前一后站稳,抡起斧头:“斧头要从上而下,稍微倾斜”
木屑像变着戏法一样顿时飞溅开来,砍了两分钟
林永年:“桥,你过来”儿子很是兴奋,他学着老爸的样子,高高举起斧头,使劲浑身力气,噹的一声,斧头震的差点脱手。
林永年心疼儿子:“小心点,注意用力。”然后独自去砍树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是儿子把大树砍倒了,他不放心,走过去看一看。
眼前的景象把林永年吓傻了,他透不过气来,儿子被大树压住了,林永年立马扑上去,用手枕住儿子的头,把手放在鼻孔处,按了按脉搏,急促地呼唤着:“桥,你醒醒,你快醒醒呀”,他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水壶,急忙拿起水壶,喝一口水朝着儿子的脸喷出水雾,儿子终于醒过来了。
“儿子,不要怕,我会救你出来的。”,再看看压在身上的大树,他一个人根本弄不了。
林老桥“我会死吗?我会残废吗?”
林永年“儿子,不会的,不要想太多,我观察了一下,树枝搭在了石头上,那颗大石头救了我们的命,你没事的。你等着,千万不要动,我去叫人过来帮忙。一定坚持住啊。等我回来。”
林老桥点点头。
林永年脑子好像一片空白,他立即跑向了山脚,耳朵边风声嗡嗡着想,树木的影子在倒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越跑越快,突然,一个三米左右的堡坎拦住了他,他环顾了一下,纵身一跃,落地刹那间,一个踉跄,他顺势向前一个翻滚,爬起来继续飞奔,他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一只鞋子跑飞了,他全然不顾,继续朝着村子跑去,跑啊跑啊,嗓子都快冒烟了,他知道还有几百米,有一口井,水源清凉,夏天,他经常去打水,把大西瓜泡在水里,然后破开,大口地吃,甘甜凉快。他吞了吞口水,继续奔跑,差不多十分钟,他终于到了井水边,他趴在井口处,狂饮起来,像一头小牛犊。喝饱了水,站起来,他一刻不停留,他一边跑一边喊:“儿子被树压了。”肚子里的水咕咕地响……
很快村子动摇了,不知道谁给林永年换上了草鞋,抱住他问清楚了情况,然后奔向山林,有的人拿板子有的人拿斧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敢着往山上走跑。
林永年原来的跑过的哪里是路呀,为了抄近道,他爬坡过坎,事后,好多人都不怎么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不敢相信他可以“飞檐走壁”,林永年也是后背冒凉气。
林老桥大叫了一声:“快让开,树倒了。”他惊醒了过来,浑身大汗,尤其是头发和脖子都湿了,枕巾像是刚洗了一遍。他急促地呼吸,左右环顾了一下,原来在做梦呀,家里静悄悄的,父母亲早已上山,农活总是干也干不完,父亲割草喂牛,母亲地里除草,摘菜。
林老桥站起来,穿上拖鞋,从二楼房间走出来,楼道木板吱吱呀呀作响,更显得家里安静,他突然觉得,甚至有点恐惧,还没有完全从噩梦里走出来。林老桥躺在床上已经快一个月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呀”。
林永年每天都去山上采草药,名目繁多,有外敷的,有熬汤喝的,寨子里没有几个人熟识,而这也是林的绝技,林老桥的伤痛好了很多,七天后不再疼痛了,只不过手脚没有多大的力气,特别是腰部使不上力。半个月后,林老桥可以自己行走,到屋外晒太阳了,他挥甩着臂膀,抬抬腿,进行着恢复性锻炼。寨子里的乡亲开玩笑:“你是故意偷懒,然后假装伤情严重,休息了半个月呀?”有的人问到了根本:“你们林家有什么灵丹妙药?”林老桥只是咧着嘴笑笑,他没有做做出任何回答。有的人又开玩笑:“你被吓傻了吧?”
榕寨的历史故事,在岁月的长河中叙述着,记载着。
林金森从深圳回来了,榕寨沸腾了。他成功了,成为了人们的偶像。他还了银行的读书时候欠下的贷款,他为了父母修了一栋新的木楼房子。他宴请全村的人吃饭,杀猪宰羊……
公鸡打鸣第二次的时候已然是丑时过半(临晨四点),林金森揉着迷糊的眼睛,跟在林永年的后面,松油树点燃的火把烟熏火燎的,让林金森更是感到睡意更浓,他连连打哈欠。
爷爷,为什么要这么早去起钓(收鱼竿)”
“下夜竿的话,收获总是属于勤劳的人。”
“上钩的鱼,会被别人偷吗”
“不是防人偷,是怕蛇偷,天亮了蛇会吃掉勾住的鱼,去晚了,只能空手而归了。”田埂的露珠打湿了林永年的裤脚,林金森跟着后面,心里也总是打鼓,他怕黑“爷爷,我要走前面,我怕,我觉得后面总是有什么……”
“世界上,只有心里才有~有怪,不要自己吓自己,胆大的人,阳气高,会把魔和怪赶跑的,越是心虚,怪物就约缠。”林永年忌讳说有鬼,他担心这样会吓到孙子。
“那我还是想走前面”
“我走前面,我是担心你会踩到大蛇”,林金森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爷爷总是用一根竹竿重重地击打前面的草丛。林金森听了过后,顿时有了力量,心里也不怎么紧张了,反而觉得周围亮堂了很多,他看见很多飞蛾展翅在四周,林金森心想:这些生灵才是勇敢的。鱼竿很沉,林永年提起的时候,估摸着鱼线卡住了,竹竿已经弯了腰,他再用力猛提了一下,突然,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哈哈大笑“森,大鱼上钩了。”林金森往河中间看去,只有火把余光在河面晃“大鱼在哪里,什么都没看到。”
“过来,握下竿。”林金森提起竹竿,明显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抗争“用力提起来,全力。”鱼竿在抖动,那是鱼儿牵动着鱼线在兜圈,鱼儿想要挣脱和逃跑。
林金森,摆动着竹竿,与鱼儿周旋,终于,鱼儿被拉出水面.鱼的尾巴溅起了水花,在火光下更是耀眼,他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开心,原来这就是收获的成就感和激动感,林金森亲手第一次钓起了鱼。林永年向河塘深水中抛洒了从肥沃黑土挖出来的蚯蚓,还有剩饭,然后对着林金森说:“这叫打窝,每个钓鱼者都必须掌握的技术。”林金森当时并没有明白“打窝”的意义所在。
此时是早上六点钟,连续三天,爷爷都带着林金森去做同样的事。“要让鱼儿知道这里有食物,到时候,我们就等着大丰收了。”林金森还是不太明白。
第四天早上六点钟,林永年带了四根鱼竿准时带上林金森出现在河边,同样抛洒了蚯蚓,只是少了很多,四根鱼竿放下去了,很快浮标沉了下去,“鱼竿提起来”,林金森愣了一会,小竹子做成的鱼竿头被拉弯了,林金森匆忙把鱼竿提起来,手中的鱼竿不停地抖动,还没有把鱼竿完全提出水面,另外的一只鱼竿又抖动了,爷爷迅速提起来了,一条大鲤鱼顺着鱼线钻出了水面,然后很快被被爷爷在空中逮住,迅速放进了鱼蔸,然后泡在河边水里。林金森费了一会功夫,鱼儿终于提上来了,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始终够不着,林金森只好提着鱼竿,跑向了一块空地,鱼竿仍在地上,他终于抓住了钓上来的鱼。此时,爷爷又大喊:“又吃钓了,快过来。”就这样,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一个小时过后,鱼蔸快装满了,有鲤鱼,鲫鱼,花鱼,还有鲢鱼。“钓鱼之前,先要打窝,这叫做有舍才有得。”林金森恍然大悟。回家了,林金森任然沉浸在极大的兴奋中。吃过午饭以后,林金森一个人去原来的地方钓鱼,可是很难钓到鱼了,三四个小时下来,只钓到了五条小鱼,他又纳闷了。回家了,问爷爷怎么回事?爷爷哈哈大笑“鱼儿睡午觉了。”林金森信以为真,傍晚六点半,爷孙两又出发了,同样是收获颇丰。“记住了,鱼儿是早晚觅食。”
林金森忘情于家长的山水,他的生命此时只属于绿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