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怎么可能绽现红光呢?不过柳儒却没有过分的惊讶,因为她依稀记得小时候那件事情。
那是十年前的京都的一个晚上,廷尉府所有廷监连夜出动了,只为抓捕一名从军营中跑出来的逃犯。
因为是秘密抓捕,所以极少有人知道,那时候柳儒还只有七岁,她小时候性子顽皮,晚上时见廷尉府还灯火通明,廷监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整装列队,便觉得好奇,于是柳儒悄摸扒在窗边偷看。
她看到父亲押着一名犯人入院,本来一切正常,怎料那犯人一入院内便如同发狂一般挣脱数名看守的廷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撕咬自己的手臂,鲜血直流,那犯人硬生生将手臂上的一块肉咬了下来。
咬下那块肉后,犯人便安静了下来,一众楞神的廷监一拥而上,又将那犯人羁押。
那一晚的事情让柳儒记忆深刻,她清楚的注意到那犯人双目通红,仿佛绽现红光,在黑暗的夜晚显得格外刺眼,可当犯人安静下来,那红光又消失了。
柳儒那时候还小,受了惊吓,连续几天都做了噩梦,后来长大了些,她开始帮助父亲查案,同时也被允许可以随意出入廷尉府存放文书的地方,她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追查之前的文书,可奇怪的事,本该巨细靡遗记录廷尉府案卷文书,却恰恰没有记录那晚发生的事情,或者说那晚的案卷文书被人收走了。
虽然心中好奇,但随着时间流逝,柳儒也渐渐把这件事情压到心里,直到她昨晚看到霍闻发疯的样子。
一瞬间她就回想到那天晚上,那犯人和霍闻发疯时候一模一样,两个夜晚像是重叠在一起,让柳儒瞬间毛骨悚然,她觉得这个案件没那么简单,甚至她觉得她的背后有一双手牢牢的控制着她。
能让廷尉府文书消失,能让霍家王族都牵涉其中,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宫里,只有皇族的人才有这滔天权利。
可是她肯定不能入宫质问皇族任何一个人,无论是陛下还是太皇太后,只要他们有心隐瞒,她就无权过问。
其实此刻,她面对夏小六时内心生出便有了答案,因为她知道那一晚发生的事情除了宫里的人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就是她的父亲,廷尉府廷尉,夏海!
她有种预感,要想找到真相,就必须知道那一晚廷尉府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拜别了夏小六,独自一人前往父亲的房间。
这个时辰,父亲应该还没起床吧,柳海十分贪睡,除了早朝之外,他通常都要睡的很晚才能起床。
可是当柳海的卧房门被推开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正襟坐在床边。
柳儒略微观察了下自己的父亲,轻咳了一声,表明自己进来了。
柳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女儿,他发自内心的疼爱,眼神柔和无比,这种眼神他只有在看到自己女儿时才会出现,不过他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心事。
“还是这般没大没小,进爹爹的房间也不知道敲门的。”柳海虽然说的是责备的话,可是口气温柔哪有半分责备的样子。
“父亲,昨晚的事情已经有廷监向您汇报了吧。”柳儒说道。
点点头,柳海却没有继续说话,他注视着柳儒,嘴角微微颤抖了下,很快又恢复原样。
“死而复生这般奇闻,父亲之前可曾听说过?”柳儒又问道。
还是没有说话,还是一直盯着柳儒。
“霍闻发疯,见人就咬且力大无穷,父亲觉得奇怪吗?”柳儒再三问道。
这一次柳海终于准备开口,他叹了口气,起了身,走到柳儒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儒儿,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听为父的一句话,放弃此案。”
“放弃?”柳儒无奈一笑道“如何放弃?我是受太皇太后懿旨,奉命督查此案的,轻易放弃,我廷尉府怎么向太皇太后交代?”
“这个你不需要管,她可以强人所难,难道就不允许我们做不来吗?”柳海微怒道。
“她?是指太皇太后吗?父亲是不是知道什么?”
柳海摇摇头道“儒儿,你不需要知道,听为父的劝,你放弃这个案件吧,你若喜欢查案,廷尉府以后的案件你都可以去查,你若想做廷监,为父帮你上书陛下,求个官职,只要你不查此案,你想要什么为父都会拼进全力给你。”
柳儒低沉了眼眸,不敢直视柳海的目光,她觉得柳海今日所说的话一定是为她好,可她心底深处就是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查出真相,那个声音太大,几乎控制了她的判断,使得她没办法考虑柳海的提议。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父亲,您知道吗?昨日夏郡主提醒女儿,这个案子无论真相如何,女儿都会得罪一方,无论是王族夏家还是外戚霍家,我们廷尉府都承受不起,她甚至拿父亲的性命要挟女儿,希望女儿偏袒她,可父亲知道女儿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柳海一怔,他只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女儿,却从来没考虑过女儿的想法。
“女儿当时在想,平日里我们廷尉府为百姓伸张正义,得百姓爱戴,父亲在百姓心中如青天一般,这是为什么?无非是公平二字,在百姓中无论大小事情,无论对方背后势力如何,我们廷尉府都可以做到公平,可为何碰到贵族的事情,我们廷尉府便要失去脊梁,委曲求全呢?”
柳海面色凝重,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女儿,似乎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再也不是当初跟着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了。
“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贵族,所以无论真相如何是否公平,我们都必须优先考虑贵族利益吗?还是贵族势大,可能顷刻间摧毁廷尉府呢?”柳儒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你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什么人牵涉其中!”柳海咆哮着,唾沫横飞道。
柳儒扬了扬眉头,说道“我知道,牵涉到宫里的人吧。”
“你……你怎么知道?”柳海一脸震惊。
“其实在看到霍闻那一刻我就想到了。”柳儒顿声道“十年前我们廷尉府捉拿过一个犯人,那犯人发疯模样和霍闻一模一样,随后那犯人便和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是当晚办案的廷监,还是廷尉府的文书,我都查不到那犯人的一点点消息,能让廷尉府犯人文书消失的只有宫里的人能办到。”
柳海重重叹了口气,他这个女儿真的心细如尘,这几年办案经历更是让她能够最快速将两件不同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他有些后悔让柳儒协助他处理廷尉府的事情,早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当初还不如只叫她学些女工日后好嫁人呢。
“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敢查吗?那是举国之中地位最高的人,不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既然当年她要把事情压下来,今天也一样,她不愿事情公开!廷尉府不能查出真相。”
“那又如何!”柳儒激动说道“无论何人都要遵守法度,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这不是父亲教我的吗?”
“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柳海冷笑道“说的容易,可是现实往往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柳家居廷尉府初衷是什么?父亲难道已经失去了那颗赤子之心吗?”
柳海在官场沉浮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今天被女儿这么质问,他感觉自己之前白活了一般。
内心震撼,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同时也为廷尉府的未来感到担忧。
叹了口气,柳海道“你真想知道。”
柳儒点点头。
“行,我告诉你,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我和平时一样早早准备睡觉,可就在子时刚过,我便接到先帝的圣旨……”
他缓慢而平静的叙述着当时发生的事情,同一时间,在涌泉宫内,霍思仇也在面见太皇太后,他二人聊了两句便遣走了身边所有的人。
太皇太后先开口道“你是说霍闻的样子和当年霍英一模一样!”
霍思仇面色凝重点头道“对,当年所有人都一样,发疯,撕咬,力大无穷且双目通红无比!”
太皇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身居她的位置,已经极少有事情能让她如此失态了。
她几乎快起了身,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可还要其他人感染?”
霍思仇摇摇头道“臣不知道,臣甚至觉得当年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这绝对不是一场瘟疫就能解释的!”
太皇太后似乎思量着什么,默默的又坐了回去,良久才说道“当年因为这件事情差点引起兵变,为什么十年后霍闻又得了这么一个怪病。”
“怪病?”霍思仇冷笑道“臣觉得这不是病!臣觉得有人在背后捣鬼。”
一切皆无定论,太皇太后也没有随意下结论,她反问霍思仇道“霍闻是否和霍英一样……会传染?”
霍思仇道“臣不知道,所以臣要请太皇太后降旨让臣可以调动房山军营的士兵,臣好做排查。”
太皇太后簇起眉头,不解道“这件事和房山军营有什么关系。”
“臣的弟弟发作前两天一直待在房山军营内。”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愤然站起“未有官职诏书,谁给霍闻的胆量,让他进入房山军营!”
其实不需要问,每个人心中都知道霍闻所谋什么,只是太皇太后没有想到霍思仇这么直白的告诉自己,心中有些不愤
对比太皇太后,霍思仇显得异常冷静。
“太皇太后是准备追究一个将死之人越权之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