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乌云蔽月。
钩蛇在天上大肆盘旋,引得河中水流升至空中,凝结成云,又泼洒而下,挥落成雨。
须老爹和村民们躲在家中,只听得屋顶乒乒乓乓地下起雨来。有人打开窗户,刚刚伸出手,骤然嚎叫出声,蜷缩在地上,浑身被黑气包围。不过一瞬,皮肉无存。
“雨水有毒!”
雨水洗去附在钩蛇身上的赤练雄黄,又携着阴邪霾气吞噬人类,给钩蛇带去给养,最后在钩蛇周身形成一道水障,将它保护起来。
钩蛇的狂笑声在红岩山脉上空回荡:“一千年了!一千年了!这天下,将重新由我们魔族掌控!谁也不能阻止!”
凤邪本就身受重伤,毒性蔓延,刚一出来,又被毒雨打击,落下山头。
叶澜止连忙念动咒术,编织一朵云,快速驾云接住他。
“宝澜,我没事。”凤邪揩了揩她的小脸儿,“别担心。”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泪流满面。
原来每次哥哥和姐姐出门执行任务,并不似他们表现的那样轻松,总会有受伤甚至濒临死境之时。可他们每次回来,都只向她展现出最温柔不过的笑脸。那是因为他们想要保护她,保护这个脆弱的妹妹。
但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遇到危险只能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哥,”叶澜止紧紧握住他的手,坚定地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净渠仙君飞身而来,向凤邪道:“现在执行阵法,可撑得住?”
“呵,小意思!”凤邪勾了勾唇角,强忍着浑身剧痛,从云头上站立起来,“妖界战王,没那么容易倒下!”
叶澜止也立刻站起身,“我来辅助!”
净渠仙君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净渠、凤邪、凝华三人飞升夜空,分立三方,形成一个正三角形,将钩蛇围在中间。这是《妖赋》中记录的一种阵法——三凌阵,三方分别使用“风火雷”三种术法,形成合力,对付钩蛇这种主“水”的魔最是有效。
净渠主“雷”,施法引乌云中的雷电之力,凝入阵法;
凤邪主“火”,喷出的三昧真火令阵法中央霎时灼烧起来;
凝华主“风”,风卷雷火,将三种力量集中融合。
三凌阵起,钩蛇周身的水障渐渐溃散。
叶澜止盘坐于三凌阵正下方,双手合十,指尖灵巧摆动。
光点自她眉心荡漾开去,自下而上,形成一道白茫茫的光晕屏障,将整个儿红岩山脉笼罩起来。毒雨落到上面,“刺啦”一声,蒸发成烟。光芒继续向上扩展,将漫天乌云逼退而去,让净渠仙君等人再无后顾之忧。
“好啊!好啊!”钩蛇咆哮起来,“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们!”
钩蛇扭动身体,旋转起来,尾钩狂甩。
净渠等人一边施法一边躲避锋利的尾钩。
这时,钩蛇的腹部传出许多人尖叫求救的声音,有结界的保护,落羽杉、洪二狗和仙门弟子们一时半刻还没有被消化。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他们不被消化成血汁儿,也可能在钩蛇身体的急速旋转中撞击而亡,又或者受到三凌阵的影响,与钩蛇同归于尽。
“撑住,我来破开钩蛇肚腹。”
为了救出他们,净渠仙君命凤邪与凝华维系好三凌阵,而他默念术法,自心口蒸腾出一团雪白的气儿。那白气儿凝结成一块晶莹剔透的晶石,又忽而抽高,变作一柄水晶长剑。
“护阵晶石!”叶澜止大惊,那正是她拼命爬到净天柱上,想要拿到的护阵晶石。自打和仙君换了身体之后,护阵晶石便不知哪儿去了。没想到,它一直都在她的躯体之中。
“啊!”
凝华真人被尾钩击中腹部,破开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飞溅而出。她整个人似深秋的枯叶,失了气力,急速坠落。
叶澜止连忙飞身而上,从后面托住凝华真人。
艾玛,好沉!
平时看凝华挺瘦,咋托着这般重?叶澜止托不动她,只得唤了云头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凝华安置在云头上。可是那惨兮兮的伤口,叶澜止就没法子了,她按住那处,想阻止流血,却只换来凝华的痛呼:“笨蛋,放开!”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帮你止血……”
“我堂堂仙门真人,谁要你这妖女帮!”
饶是受重伤被救,凝华真人依旧傲气十足。她昂起头,看向上空。三凌阵缺一方不可,因为她的缺阵,钩蛇的反攻越发猛烈。她强撑起身,想要补回阵法,可身体刚抬起来,又虚软落下。
叶澜止亦抬头去看三凌阵,立时明白了凝华的顾虑,便道:“我去补阵!”
“你?”凝华万分怀疑。
在此紧要关头,叶澜止管不了谁怀不怀疑了,飞上天际,补上凝华的位置。刚补上去,她就傻了眼,尾钩扑来的速度又迅又猛,差点儿把她的腿给斩断。更糟糕的是,她压根儿不会风系术法啊!
“叶澜止,定神,施法。”
净渠仙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嗯,听他的准没错儿!
不会风系术法,咱就不用。叶澜止定下神来,双手合十,指尖摆动,将白光融入雷火之中。钩蛇的身体被烤得又干又烫,尾巴下面的伤口率先发出焦煳的味道,痛得它死去活来,身子疯狂扭动。
就是此时!
净渠仙君举起水晶剑,在上面撒上赤练雄黄,随即飞升而上,看准它扭动翻身的时机,向那焦煳之处刺去。
忽然,叶澜止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像有一只手将她从一个容器里拽出来,又狠狠塞进另一个容器里。手脚再度舒展变长的感觉很熟悉,她很明白自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天杀的,早不换晚不换,干啥偏偏挑绝杀的关键时候换?
叶澜止举着水晶剑,傻愣愣地杵在半空里,冲刺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净渠的声音骤然涌入脑海:“叶澜止,别犹豫,你能做到!”
“啊,拼了!!!”
叶澜止将水晶剑狠狠地扎进钩蛇的伤口,又猛然挥动,沿着腹部割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赤练雄黄疯狂地焚烧,在金光灿烂的光焰中,结界携着众人滚落出来,掉落在红岩顶。仙门弟子们早就被晃荡得晕了车,一个个歪七扭八、口吐白沫。落羽杉从身体中变幻出无数根系,将洪二狗牢牢地护在中央,才令他没有被晃散了架。
雷与火交织,一寸又一寸,吞噬着钩蛇的肉体与魂魄。
钩蛇再也无法猖狂,张着血盆大口,苟延残喘地低吼:“崆峒,崆峒……崆峒!!!”
不行,不能让它就这么灰飞烟灭,要把蛇胆留着。叶澜止刚要倾身去夺蛇胆,有个人比她更快一步。只见净渠如同离弦的箭,跃入钩蛇腹内,寻到蛇胆,然后徒手摘下。
净渠双手捧着那颗蛇胆,走到叶澜止面前,将蛇胆递给她。
“拿着吧,小丫头片子。”
哎呦喂,好——大的蛇胆,足足有一颗牛头那么大!胆皮儿晶莹剔透,胆汁儿腥臭黏稠,既熏鼻子又辣眼,简直是一大坨生化武器。
净渠手上沾满了腥绿的胆汁,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他甚至倾身过来,伏在她肩头,用温热的唇抿了抿她耳后的发。这般亲昵,令叶澜止全身发麻又发烫。她一个激灵退后一步,再抬头看时,便见他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眼中有赤红的光芒闪过。不过一眨眼间,又如幻影消散。
“愣什么?还不快接着!”
“哦……”叶澜止接过蛇胆,双臂一沉,差点儿被它坠断了胳膊。
下一瞬,那只莫名其妙的大手又出现了,把她的魂魄抓出去,又塞进了净渠的小身体中。
净渠仙君看着手上的蛇胆和脏兮兮的胆汁,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把蛇胆重又丢给叶澜止。
叶澜止还没回过神,又被那坨“生化武器”重重一压。这会子,十岁男娃的细胳膊细腿儿一个没撑住,只听得“咔嚓”一声,骨头折了。
叶澜止欲哭无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而净渠仙君已经转过身去,拈了个净身决把手给清理干净了。
叶澜止嘴角抽了抽自语道:“这洁癖仙君!”
仙君神色一顿,似乎是感受到了骨折的疼痛,这才转过身来,给她接续骨头。只是,从头到尾,他都不肯再碰蛇胆半下。
钩蛇魂飞魄散,消弭于天地间。
夜色渐渐褪去,东方泛起鱼肚白,一轮初升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红岩山脉间,响起了众人的欢呼声。
鬼头牛怪们被放了出来,洪二狗等人亦得以平安归来。
村民们为死去的人下葬、祭奠。
逝者已矣,但还活着的人依然要努力地活。
当日,叶澜止在仙君的指引下,让村民找了个全村最大的一个酒缸,将蛇胆泡入醇酒之中,施法加以调制。为了防止钩蛇之毒蔓延,每个人都要饮上一碗蛇胆酒,清除毒素。
既然有酒,自是少不得下酒菜。须老爹组织村里农妇,杀了十来只鸡,又拔了菜地里的好些萝卜青菜出来做菜,弄了几大桌菜品,一来感谢仙门的救命之恩,二来庆祝红岩村转危为安。吃喝到高兴处,洪大力跟村里几个大汉还表演起了摔跤,又怂恿女娃儿们唱歌跳舞助兴。
一时之间,村子里热闹非凡。
经了这些事,那些小女娃已对叶澜止这位“漂亮小哥哥”既敬且怕,没了初时的热情。叶澜止不过是凑过去听听歌,近旁的女娃便躲得老远。
“不用管她们,都是些胆小鬼。”一个身形干瘦的少女走过来,鹿儿眼紧盯着叶澜止,“小师父,我胆儿大,你带上我可好?”
叶澜止上下打量这女孩,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鹅黄色布裙,头发黄蓬蓬的,一看便是不常打扮的样子。她怎么瞧怎么面熟,用鼻子嗅了嗅,这才认出这少女是谁。
“洪小兜!你居然敢背着我来找小师父!”洪二狗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对着少女便是一顿教训,“就你还胆大?吓得哭哭啼啼、还晕了的是谁?!”
“我现在不怕了!”洪小兜不甘示弱,把腰一叉,露出野小子的派头,“我要跟小师父去学艺!大力叔又不同意你出村,你来干吗?”
“我爹管不了我。”
“我去跟大力叔说,看你挨不挨揍!”
呵!敢情这洪小兜不是男孩,是个黄毛丫头!
爹娘死得早,洪小兜跟着须老爹过活,成日里没人管,便同村里的小子们混在一起耍。故而穿衣打扮、言行举止都似个混小子,唯有面对妖魔时那怯生生的样儿才像个姑娘。
之前女娃们追着漂亮小哥哥送礼,洪小兜很是不屑。如今女娃们不敢碰小哥哥了,她倒是喜欢起来。
在红岩山顶从头到脚地打量这个清秀的妖怪时,洪小兜居然开了情窦,头一遭生出了穿回女装、扮成个少女的心思。女裙是同邻居小妹借的,头发是拿梳子蘸了水硬梳通的,脸上的脂粉则是从一个婶婶家随手顺的。
“你敢!”
“你要是坏我事,看我敢不敢!”
“谁坏你事了?我也要跟小师父闯江湖、打妖魔!”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叶澜止被他们闹得没法子,灵机一动,随手捡了几片叶子。她将录册中的几个术法默写下来,学着仙君的模样摆了张冷脸,故作高深地道:“学术法绝非易事,纵然要闯江湖、打妖魔,我也得先瞧瞧你们的资质。此乃我的独门秘术,你们好生学来。待学会之时,再去落霞山寻我。”
洪二狗与洪小兜双手捧了叶子,千恩万谢地叩了首,然后喜滋滋地回去钻研去了。一路上,洪小兜还时不时回头看叶澜止,小脸儿羞答答地一低,又连忙跑了。
“那小姑娘看上你了?”凤邪凑过来,笑呵呵地搂上澜止的肩膀,顺势将一碗酒递给她。
“才不是呢,”叶澜止撇着嘴,既高兴被人喜欢,又很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她们呐,都是看中了净渠仙君的这张皮。”
“嗯,有道理。”凤邪挑挑眉,“我说宝澜的魅力何时这么大了,那姑娘居然舍我而求你?”
叶澜止微恼,“哥哥!”
“哈哈哈!”凤邪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我家宝澜还是这么不禁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