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止幽幽转醒,懒洋洋地伸了伸腰,突然发现周遭环境骤变。这里根本不是碧水台,没有沁凉的水雾,更不见师父的踪影。漆黑的山洞,冷冰冰的石台,还有一双赤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她恍惚记起幼时那只黑熊妖,也是用这样一双血眸盯着她,然后将她的尾巴扯断。
恐怖的记忆涌上心头,叶澜止惊惶不已,要从石台上起身,却动弹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师父!”
赤红的眸子渐渐逼近,她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能用鼻子嗅到此人邪气极盛,绝非善类。她不停地叫喊,希望玉惊弦听到她的呼唤能及时赶来救她。
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再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这力道强狠至极,叶澜止明白,自己再怎么叫喊也无济于事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魔族?”
对方滞了一下。
看来她猜对了,仙门众人不会有这样阴邪的气息,而妖族中人在凤邪的管束下绝不敢对公主出手。或许,是魔族收到消息,知道仙门和妖族联手,所以派个魔物来对付仙门老师祖。用着净渠仙君身体的她,不幸躺枪。
“仙门与魔族结盟已成定局,你杀了我也没用。”叶澜止紧盯着那双赤红眼眸,“既然你能找上我,想必知道我是仙门老师祖。若你放了我,我倒是可以助你一助,如何?”
对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喉头忽而溢出一声笑。
叶澜止蹙眉,不明白他这笑是什么意思。觉得她的提议可笑,抑或……有门儿?
她决意再探上一探,“你……”
话音未落,一双冷唇覆将而下,含住了她这张啰嗦的小嘴儿。
叶澜止傻了,她从未想过,自个儿的初吻会这么莫名其妙地让一个连脸都没见到的魔族叼了去。他辗转吮吸,好像她的嘴巴是一颗蜜糖,怎么吃都不过瘾。
“唔唔,混蛋!!!”
他啃得入迷,连她的咒骂一道含了去,甚而欺身而上,翻身覆在她身上。
叶澜止再度感觉到恐惧,不住地在心里喊:“嗯嗯仙君,嗯嗯仙君,救我!”
她相信,只要净渠仙君听到她的呼救,感受到她的境遇,一定会赶来救她的。
“哈哈哈哈,小丫头片子,他不会出来救你的,乖乖从了本君吧!”
张狂声音直入脑际,震得她心肝儿颤。怎么回事,这个魔族竟能传音入脑?难道他可以阻断她与净渠仙君的思维联系,让仙君再也听不到她的心声?那她岂不是要被吃干抹净?
不,她不要!
叶澜止铆足了劲儿,在黑暗中凭着感觉找到位置,狠狠提膝!
糟糕,没踢中,反倒被对方狠狠捏住了膝盖。力道之大,好似下一瞬便能将她的膝盖骨捏个粉碎。
“……”
叶澜止欲哭无泪。
突然,身上之人痛呼一声,吸吮缓缓停下。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忽而压在她身上不动弹了。
叶澜止一怔,小心翼翼动了动,双手终于得到了解放,轻轻戳了戳他。
“喂,喂?”
对方一动不动。
怎么个情况?莫不是嗯嗯仙君远距离施法,将这登徒子给灭了?
叶澜止正欲将此人推开,只觉胸口触到了两团软绵绵的物什,她连番试探,顿时蒙圈儿了。敢情折腾了半天,她是叫一个姑娘给强吻了?!魔族还流行这种操作?!
阴邪的气息缓缓褪去,漆黑的洞里渐渐有了些许光亮。
当叶澜止看清身上这个“魔物”的真容,她顿时有种“苍天玩儿我”的愤怒感。姑娘是个姑娘,魔物却不是魔物,而是一个仙气飘飘的主儿。换句话说,叶澜止是被“自己”的身体给强吻了。
“混蛋仙君!!!”叶澜止愤怒吼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净渠仙君睁开双眸,有一瞬的迷茫,但很快恢复了从容淡然的神色。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梳理了微乱的黑发,从石台上走下来,“无甚,此乃修习净心门仙法必经之练习,退去情欲,方得仙心。”
“信你才有鬼!你们仙门禁欲是真,不可能每个人修习仙法都给玩亲亲!”
“旁人自是不必,”净渠仙君一本正经地道,“但你乃是妖族,又需短时间内修炼至第五重,自然……咳,自然需要一些特别的修习方法。”
依照净渠仙君的解释,为了让她尽可能快地修炼到净心门仙法第五重,他潜心研究,想出了一套最佳的修习方案。
白天,由玉惊弦教授她仙门的心法和吐纳灵诀,并且以碧水清泉洗涤她魂魄中的妖气,灌入清气,使她的魂魄更适合修炼仙法。
到了晚间,净渠仙君将她接到这方幽闭的岩洞,结合白日里修炼的心法和灵气,开始修习净心门的功法招式。如此内外兼修,日夜兼程,方能成功。
“这方岩洞亦非寻常岩洞,乃是落霞山中最适宜修炼的所在,同时……”净渠仙君转过身去不看她,“同时此处设置了抑情结界,但凡勾出的情愫,皆可被结界掠取,直至消弭殆尽。”
叶澜止原本还抱着一丝怀疑,怀疑净渠仙君是被体内那股子妖邪之气影响,才做出那等坏事。若是那样,她倒不是不能原谅他的。如今看来,他就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情,连招呼都不打,把她吓飞了胆儿,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愤愤地盯着他,用力擦嘴巴,把小嘴都给擦红了,“混蛋!混蛋!混……”骂了几声,她还觉不够,又觉自个儿的词库忒穷,竟骂不出半句有新意的话来。若是二姐丹素在此就好了,她定要跟丹素学些骂人的新鲜词汇,把嗯嗯仙君骂个狗血淋头!
净渠仙君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红唇,又猛地转过头去,语气淡淡地道:“不过是被自己的唇碰了碰,无甚可亏。”
说罢,净渠仙君甩了个灵诀过来,将她的身形定住。只见她被迫摆出一个“飞鹰展翅”的姿势,活像一只钉在石台上的座山雕摆件儿。
“此乃净心门第一重功法第一式,保持此姿势一炷香的功夫,唔……好好练。”
净渠仙君丢下这句话,丢下一脸蒙圈的叶澜止,头也不回地跑了。
“啊!!!!变态!!!!”
身后洞穴中回荡着澜止的咆哮,净渠仙君穿过几条通道,终于到了外头。一汪深潭静卧在这里,形似一只蜷缩的刺猬。他扑到潭边,潭水映照出他的脸,已经从面颊红到了耳根子。用力掬起一捧又一捧沁凉的潭水,狠狠打在自己脸上,许久方止。
“邪君,出来。
“出来。
“出来!!!”
潭水复归平静,那个赤瞳的俊美脸庞始终未曾出现,好像用这种沉默,讽刺他的气急败坏。
净渠仙君一拳捶进潭水中,溅了满身水。潭水再度映出他的脸,红晕已散,只余狼狈,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狼狈。
一道灵诀从指间游荡而出,在水中逡巡。净渠仙君抬腿入潭,将整个身魂没入水里。寒冰瞬间从足延伸至头顶,将他冻结成一座冰雕。唯有如此冷意,才能让他动荡的心,复归淡然,重回平静。
——害羞小分割——
落霞山山脚,深深密林之中,一只穿山甲正慌张穿进石壁中逃亡。身后的白影悄然落下,捏住穿山甲的尾巴,将它从石壁中拽出来。白影伸出尖利的爪子,将穿山甲身上坚硬的壳连同皮一道扒掉,只留下血淋淋的肉身。穿山甲扭动两下,断了气。
落羽杉赶到此处时,正逢白影一口吃掉了穿山甲的头,她吓得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尝一口?”
白影笑着将穿山甲剩余的血肉递过去。
落羽杉连连摇头,连话都说不出。
“不敢吃?”白影笑道,“那可惜了。”
“坤少主有……有何事吩咐?”
白影闪身而来,直逼落羽杉面门。
空荡荡的脸上没有五官,只能从下方那淌着血的一道缝上,猜出那是嘴巴的位置。他张开嘴,将血肉一股脑儿地塞进口中,咀嚼片刻,又三下五除二地吞了下去。鲜血沿着他的唇角淌下来,又滴落在草叶上。
夜坤舔了舔爪子,将残余的鲜血舔舐干净。浸染了鲜血的爪子一阵刺痛,令他烦躁地跺了跺脚。净渠造成的心魂伤口尚未完全复原,要恢复原先的容貌和躯体,还需一段时日。
当初在乾坤居,净渠够狠,断了他的肢体,掏了他的心,毁了他的魂,让他堂堂妖王云狐后人、咸阴城城主,从此灰飞烟灭!
不过,净渠万万没有想到,夜坤会在最后一刻将残魂寄存在心脏之中。净渠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这颗心脏交给丹素炼制“天植”。净渠本以为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却无意成全了他的一线生机。当然,他能成功脱逃,夺走落羽杉的一半元身复活,还要多亏了丹素用落羽杉的果实杀他。
《妖赋》中曾有记载,天命相克者,亦为天命之依归。落羽杉的果实能杀他,落羽杉的元身却能成为他最佳的寄身容器。相克相生,世事总是这般可笑之极。
思及此处,夜坤勾了勾红艳艳的唇道:“事情办得很好,我很满意。我早说过,净渠仙君的弱点就是叶澜止,只要她的心在动摇,便可激起他体内邪气,届时……”
夜坤抬头望了望落霞山峰净天殿之下的岩洞,那邪气爆发得急促而短暂,又有结界遮蔽,就算是仙门中人也难以发觉。净渠仙君越是拼命压制,他就越是要让邪气蹿出来!
“引情散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落羽杉依旧惴惴不安,“对方可是净渠仙君和玉掌门,万一……”
早在红岩村时,落羽杉便接受了夜坤交给她的任务:在叶澜止身上下引情散。
引情散乃是用七七四十九只魅狐的精魄,加上九九八十一只催心果炼制而成。炼成之后,引情散呈膏状,盘于胭脂玉盒之中。待到用时,将引情双方的小像和八字一道放入胭脂玉盒焚烧。及至膏状物干裂成粉,引情散便可派上用场了。
引情双方,互相吸引,情愫渐起。
“放心,引情散无色无味,无人能发觉。”夜坤道,“你每次掺入叶澜止发间的量极少,玉惊弦吸入的量则更少。即便引出情愫,亦只是些微而已,以后慢慢累积。他们谁也发现不了,只会当成日久生情。不过,你要小心一个人。”
“谁?”落羽杉有些紧张,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凤邪的名字。凤邪待她极好,背着他对他妹妹下手,已令她心中万虫啃食,寝食难安。万一坤少主让她对付凤邪,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在紧张凤邪?”夜坤猛然攥紧爪子,落羽杉突地浑身剧痛,跪在地上不住地战栗。
“不敢!奴婢不敢!”落羽杉连连发誓,“那凤邪不过是奴婢用来接近净渠仙君和叶澜止的工具,奴婢万不敢动任何歪心思!”
“起来吧。”夜坤松开爪子,“放心,目前凤邪对我并无威胁,他忙得很,又与叶澜止心生嫌隙,更加不会发觉引情散之事。等到他发觉,我的计划早已完成。”
“是。”
“蔺子言与我相交多年,对我身边的一些魅术法宝多有了解。你在下引情散时,务必当心此人。若他在场,万万不可拿出。”夜坤将一个胭脂玉盒放到落羽杉掌心,“七日一轮回,上一轮失效之前用上。”
“奴婢遵命。”
落羽杉小心地将胭脂玉盒揣进怀中,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山上。行至半途,她犹疑回头,只见密林之中,夜坤的身形忽而是人忽而是狐,那白色的形影依旧辨不出五官。他行事很是小心,似寻常兽类穿行林间捕猎山中野味,并不动山间精怪,如此便不会被仙门弟子发现。
咸阴城的主人,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他心中愤懑并不比她的少。纵然他抢了她一半的元身,又逼迫她为奴为婢,可不知怎的,她对夜坤并无恨意。倘若是她经历了那些,会不会也对净渠仙君和叶澜止下那样的狠手?
嫉妒令人发狂,净渠仙君怕是逃不出夜坤设下的魇障了。
那夜坤自己呢?他曾一心要娶叶澜止为妻,如今却要将她置于玉惊弦和仙君之间,变作他蛊惑男人的工具,难道他已经彻底杜绝了心中情意?这个问题,落羽杉想问,却又不敢问及。
他将叶澜止纳入圈套中,又该如何逃出自己设下的魇障?
星空下,山水间,徒留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