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呢?
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入泥土,生根发芽,慢慢长大。长出粗壮的枝干,长出绿油油的叶子,开出绚烂的花儿。
然后枯萎,然后凋零。
似落羽杉这般,最后化为了一捧草木灰,随风飘散。
叶澜止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底一痛,顿生悲悯之感。战场上的这些战士,遑论人与妖,遑论亲与疏,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赤条条地来,认认真真地长大,最后在这血染之处惨烈地走,究竟所为何物?
有些人只是服从命令,不得不为,譬如那些小兵;
有些人是为抵御强敌,保护族人,譬如哥哥凤邪;
还有些人,是为忏悔赎罪,譬如落羽杉……
无论他们为何而出现在战场上,又为何而拼下自己的性命,他们终归都为这天下苍生付出了一切。他们的生命很脆弱,却又坚强如钢。
那么她自己呢?她为何来到这战场上,又为何而修炼仙道?
为了变强。
一个太过弱小的人,一旦有了变强的机会,往往会不顾一切往前冲,只为获得战胜别人的力量,却忽略了除了“赢”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譬如,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别人,拯救像她从前一般弱小的人。
如果能保护他们,不只是保护自己,也不只是保护哥哥,而是保护这两千仙妖大军,拯救天下苍生……如此一来,修炼仙道才真正有了意义。
叶澜止心头涌起滚滚热浪,灵犀顿开。体内清气流转,飞速循环,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最深处破土而出,瞬间发芽长大,长出茂密的树冠,开出一朵朵火焰花。
“师父,你怎么……”
叶澜止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青,眉心有一簇簇火焰在蹿腾。洪二狗见状大骇,想问问她怎么了,却听得她一声轻笑,温温柔柔宛若春风拂过树梢,清清灵灵仿佛溪水滋养花草。
不知怎的,这笑声让他霎时间放松下来,那些恐惧、惊慌、战栗全被一扫而空。他通体轻快,心湖中荡漾起幸福的波纹。
火焰花越燃越旺,像是有生命一样,生长成熟之后脱离叶澜止的眉心,朝上空飞去。一朵紧接着一朵,一簇又连着一簇,不多时,阴暗的天幕上飘飘洒洒燃烧起数百朵火焰花,像是一盏盏孔明灯,照亮了这方土地。
正在战斗着的仙门弟子、妖族弟子,还有那些魔物都注意到了这些火焰花。他们或惊愕,或恐慌,或震惊,或喜悦……
“莫非这就是……”墨安震惊不已,“老师祖的无上仙法——苍生燎?”
他从坐骑白鹭的灵识中看到过咸阴城曾经发生过的事,老师祖凭一己之力救了整座城,用的正是“苍生燎”。澜止师妹居然能学会这等顶级的仙法?不,这太不可思议了!连掌门玉惊弦在突破了净心门仙法第七重之后,都从未用过!不是不想用,是根本用不了!
只见那些火焰花突然在顶空爆裂,无数细小的火星刹那间扩散开去,将整个封印笼罩在星火浮云之下。星火飘落,遇物即燃,转瞬间便化作燎原大火。大火所过之处,断骨自接,伤口自愈,流血自凝。它们无法起死回生,但只要伤者还有一口气在,便能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星火落在凤邪身上,将那些斑驳的伤悉数点燃。火焰没去之后,血肉愈合,筋骨接续,那九条狼尾重新长好,灰蓝色狼妖皮毛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叶澜止缓缓收势,结束修炼,倾身过去,轻抚凤邪的颈项和胸口,感觉到他的脉搏、心跳恢复了往日的鲜活有力。
“哥哥,哥哥……”叶澜止连忙推推他,“你醒一醒!”
凤邪睁开眼眸的一瞬间,澜止鼻头一酸,无数泪花涌出,浸湿满脸。她猛地抱住他的颈项,摩挲着他的皮毛,感受那失而复得的温暖。
“哥哥,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傻宝澜,没事儿了,乖。”凤邪伸出狼爪,轻抚妹妹的额头,一如从前。
天地骤然放晴。那些侵染了千年血骨、腐朽昏暗之极的魔气,都被星火涤荡、净化,消失无踪。整个封印变得明亮起来。
所有魔物都暴露出行迹,再不能利用黑暗的地利攻击仙妖大军。
仙妖大军欢呼雀跃起来,士气大振,纷纷使出十二万分的力量攻击魔物。
这声音如同波涛,一浪接一浪地滚入叶澜止耳中,拍打着她的心岸。她从凤邪身边站起身,极目远望,映入她眼帘的,是漫天灰烬在飘洒,轻盈、素白。它们好似片片梨花,落在发间,落在肩头,落在这片土地上。
“仙君,我成功了……是吗?”
叶澜止觉得太不可思议,仿佛置身梦中。
仙君语含笑意,“澜止,你做得很好。”
当初,净渠仙君救了咸阴城,他眼底的慈悲如一颗种子埋进她心底,悄悄地、无声无息地燃出一株火色的芽儿。如今那株芽儿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开花结果。叶澜止用她心底的善良与慈悲,救了哥哥,救了仙妖大军,更是救了苍生。
火焰消散,身体复归平静。她身上没有半丝火星气,只有一缕又一缕的淡淡的仙息。这是同仙君一样的、活的仙气。她甜甜地笑起来,杏仁眼儿几乎弯成了月牙儿。时光流转,她从未有一刻似现在这般,离他这么近,这么近……
“喂!”净渠邪君十分不爽地道,“本君忙着跟俩魔物周旋,你们却在这儿心声传情?忒不地道!”
叶澜止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谁心声传情了?本公主方才办大事儿呢!”
“小丫头片子真是……”邪君笑着咂咂嘴,“再卖萌,本君就不打仗了,这便扛你洞房去也!”
叶澜止唬得身子一抖,“你……你别乱讲!”
“邪君闭嘴。”仙君亦不悦地道,“崆峒与穷奇在此,战争尚未结束,莫要掉以轻心。”
“哼,你这个……”
叶澜止生怕这对冤家再杠起来,连忙道:“邪君,仙君说得对,战事要紧。”
“仙君,本君今儿看在丫头的面儿上,不同你计较。赶明儿战事结束,咱们再好好儿算账!”邪君对仙君下了战书,随后对澜止道,“丫头过来,干活儿了!”
叶澜止点点头,“来了!”
她迅速站起身,但见洪二狗还乖乖地守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她。她心下一暖,“二狗,此处危险,你先回罩魂钟去。”
洪二狗摇摇头,坚持要留下来作战,做师父最称职的徒弟。
“你方才救了我,还斩杀夜坤,已经很称职了。”
洪二狗依然摇头。
叶澜止辩驳不过,却又担心他会被崆峒所伤,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好,从今日起,这把全能斧便是你的法器了。你就在此处放哨,若有其他魔物接近这里,立刻通知我。”
“师父,你别丢下我在这儿旁观,我要跟你并肩作战!”洪二狗端起全能斧,高昂起头颅。那个调皮的少年,下巴上生了些淡青色的胡子,竟有了几分男人的模样。
凤邪微微一笑,宝澜眼光真是不错,收了个好徒弟。他将洪二狗叼起来放在背上,“来吧狗子,拿好你的斧头,我来教你应战!”
洪二狗一张脸蛋儿憋得通红,“师伯,我不叫‘狗子’。”
好不容易把小兜对他的称呼给扭过来了,咋又在师伯这儿栽了?他分明要在师父跟前树立光辉伟大的形象来着!
“好的狗蛋。”
“……”
洪二狗尚未来得及反驳,便被凤邪带上天去。
这边厢,凤邪携着满腔怒火,带领洪二狗重新与穷奇对阵。叶澜止亦紧随其后飞身而上,同净渠邪君汇合,共同对付崆峒。
那边厢,仙门与妖族的伤者全部痊愈,重又拿起武器回归军队。仙妖大军在人数、体格、势气等方面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魔物,获得了包围战的胜利。外围的魔物们很快被消灭殆尽,大地上满是它们残破的尸首。连那夔也被削去了唯一一只脚,倒在地上哀哀死去。
这些贪欲无尽的兽物,这些企图吞食天下苍生的魔族,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它们的嗜血贪婪付出了代价。
任罗天带领穿甲兵,叶沧起带领爪牙兵,梦素真人带领空袭兵,墨安真人带领精锐军,乘胜追击,从四面八方围向崆峒与穷奇。
在仙妖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穷奇最先支撑不住。它的双翼被三昧真火烧毁,爪牙被砍去,眼睛被刺瞎,最终哀嚎一声,巨大的身躯倒了下来。
“崆峒!崆峒!!崆峒!!!”
穷奇自知即将殒命,用尽最后的力量完成了一项使命——守卫魔帝。它口中吐出魔丹,将全部魔气蕴于其中,打入崆峒眼中,让崆峒那只废了的眼珠子瞬间恢复。紧接着,它又自断一爪,让那利爪飞上崆峒右眼睑,将火鸦钉拔去。
随后,利爪坠落,穷奇死亡。
“吼……”崆峒的吼声响彻封印。
迷雾退散,天地清明,千年以来,崆峒从未有一刻似如今这般将封印中的一切看得如此清晰。
它的部下已被杀尽,自己亦被数千仙妖大军重重包围,陷入绝境。然而,它并无半点惊慌,反倒比之前镇定得多,甚至带了几分诡异的亢奋。
“这么多食物啊!”崆峒伸出舌头,涎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溅得地面又黏又腥,“开饭了!”